我,當備胎女友就可以 (第五卷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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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話 十年後的約定
某天晚上,我們在大道寺學長的房間裡打麻將。這是因為遠野說自己記住了規則,想打打看的關係。
我、福田、大道寺學長和遠野四人圍著桌子。
我們在榻榻米上放著被爐,鋪著坐墊坐著。
遠野這個新手似乎光是摸到牌就很開心,她小心翼翼地將牌放在一起,露出開心的笑容。遠野是個能從小事中找到快樂的女孩子。
姑且不論這個──
「小栞。」
遠野從牌上移開視線,抬頭看著宮前說:
「你不覺得和桐島同學坐得很近嗎?」
宮前坐在我身邊觀戰,她雙手抱著腿傾斜著身體,幾乎可以說是整個人貼在我身上。
「咦?這沒什麼吧。」
宮前露出一副真心不知道為什麼會被說靠得太近的表情。
「畢竟我是桐島的朋友啊。」
遠野抬頭稍微想了一下,然後說著「的確是呢」並接受了。
她大概是用女生的標準來判斷距離感的吧。
「吶,桐島,是要收集那張白色的牌嗎?」
宮前進一步貼了過來。她似乎才剛洗過澡。有些濕潤的頭髮散發著香氣,她穿著寬鬆的運動褲和T恤,給人一種時髦女孩子參加戶外教學到了晚上的感覺。
大道寺學長凝視著宮前開口說著:
「我也相信自己跟宮前是朋友。」
「桐島,你的肩膀比想像中更寬呢。」
「我從來沒被這種距離感對待過。」
「要不換掉簡便和服穿普通的衣服吧?這樣絕對會比較帥喔。」
「這種待遇差別到底是……」
「桐島,你瘦了嗎?有好好吃飯嗎?我可以請你吃飯喔?」
宮前絕對是那種一旦有了男友,就會不在乎別人目光打情罵俏的類型。是那種去看展覽卻不看展示物,而是一直從背後抱著男友的女孩子。
雖然我這麼想,但看來那只是我的誤解。
「開玩笑的啦,開玩笑。我只是在捉弄桐島而已。」
宮前這麼說著,乾脆地離開我身邊。
「畢竟我們是朋友嘛,我不會礙事的。你周末還要去跟女朋友約會吧?」
「是啊。」
「不過桐島真的有女朋友啊,我還以為是在說謊打腫臉充胖子呢~」
「喂。」
「是叫橘美由紀吧?」
「我曾經見過她喔。」
福田這麼說著。
「是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子,個性很穩重呢。」
「不過她還是高中生吧?感覺是被桐島騙了才開始交往的。」
「剛剛那個在我身邊全面肯定我的女性朋友上哪去了?」
隨後宮前又提出了許多問題,我一一做了回答。
像是小美由紀是同學妹妹的事,因為她就讀京都的全寄宿制高中我們偶然重逢的事,以及我們開始交往的事。
「她長得漂亮嗎?」
「嗯。」
「嗚哇,在秀恩愛……」
我一邊跟宮前聊著天,一邊打著麻將。就在這時候──
回過神來,遠野不知何時表情變得十分嚴肅。
「遠野,怎麼了?」
「…………桐島同學真是殘忍。」
她瞪著我說道。
「這樣對待我實在太過分了。」
看著她氣勢洶洶的樣子,我不解地朝福田和大道寺學長看了過去,但是兩人也一副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似的搖搖頭。
「你不明白嗎?」
聽她這麼說,我開始思索。但是,我依然沒有頭緒。
「抱歉……不過,要是我做錯了什麼的話,我道歉。」
「……桐島同學太遲鈍了!真是過分!」
遠野淚眼汪汪地說。
「這個!是這個啦!」
遠野手指的東西──
是放在她手邊的點棒。剛開始打麻將的時候還有很多的點棒,現在已經寥寥無幾,只差一點就破產了。
「這樣對新手也太過分了!福田同學和大道寺學長也是!」
剛學會規則的遠野很弱。再加上她只顧著收集圖案可愛的牌,才導致點棒變得愈來愈少。最後一名將會受到山女莊式的懲罰。
「話雖如此,也不可能手下留情。」
「畢竟是在決勝負嘛。」
「不能對骰子說謊。」
一旦打起麻將,我們就會有種自己是天才賭徒的心情。這是作為廢柴大學生也不能退讓的底線。抱歉遠野,雖然很想手下留情──
「是這樣嗎,我明白了。」
遠野緩緩地站了起來。
接著舉起雙手,用力握緊拳頭。
擺出熊的姿勢威嚇著我們。
我們抓起自己的點棒,小心翼翼地遞給遠野。
結果我變成了最後一名,作為懲罰必須去幫大家買果汁。
我將錢包塞進袖子裡,穿上木屐走到戶外。雖然沒有下雨,但卻能聞到雨的氣味。
大概是因為濕度很高,露珠從樹籬的葉子上滴落。
木屐的聲音迴蕩在夜晚的道路上。
就像是直到剛剛的快樂氛圍是假的一樣,周圍寧靜又昏暗。每當獨處的時候,我的心情總是會變得低落。精神彷佛被拉回了一個人縮在公寓房間裡的時候。
必須快點回到那個溫暖的地方才行。
現在聚集在大道寺學長房間的他們毫無疑問是我的依靠。
我在自動販賣機前面拿出錢包。
但是身體卻動彈不得,我的腦海中浮現了幾句話。
這麼開心真的好嗎?你有那個資格嗎?以為自己會被原諒嗎?
那是我自己提出的問題,同時我心中也自動浮現了對這些問題的回答。
假裝孤單獨自嘆息也無濟於事,那樣只不過是拘泥於過去而已。
接著對這句話的反駁也立刻冒了出來。這樣不就是毫無反省地享受現在而已嗎?然後,對這個說法的反論也隨之出現。光是愁眉苦臉就算是在反省了嗎?
這是大一的時候,我坐在堆積成圓環中的書堆中間,不斷反覆糾結的問答,當時的想法在我心中不斷重複。
而且愈是思考,我的想法就愈來愈消極。
我變得動彈不得。能感覺到體溫逐漸下降,哪裡都去不了。我應該就這樣消失。正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
「桐島~」
宮前沒有擺出面對外人的冷淡表情,而是露出親切的笑容朝我走來。
「你在幹嘛,怎麼在發獃呢?」
「宮前……」
「因為感覺會下雨,我拿了傘過來。話說回來,你真沒品味呢。」
宮前拿過來的是我平時在用的紅色油紙傘,這是因為和深藍色簡便和服相襯的傘只有這一把。
「是說,你打算在自動販賣機前面站多久啊?啊,難不成桐島你沒有買果汁的錢?沒問題沒問題,我來出吧。」
「不,沒關係的,再說這也是我的懲罰遊戲。」
「不必客氣啦,我也想替桐島做些什麼。」
「如果真的是為我好,那就更不應該出錢了。」
宮前替我出錢的方式,不禁讓人聯想到不幸的美女把錢交給沒用男人的場景。
「那我幫你拿吧。」
「用手拿很冷呢。」宮前這麼說著掀起T恤的下擺當作袋子,我把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飲料罐一個接一個地放上去。
因為她掀起T恤的下擺,白皙的腹部和小小的肚臍露了出來。宮前一發現我的視線,隨即滿臉通紅地發起脾氣。
「不、不准看!那個,禁、禁止做色色的事!」
我們一邊這麼交流,一邊朝著公寓走去。
剛剛我心中不安的情緒已經完全消失了。
跟人相處就是這麼回事。
我大一時在孤獨中進行的問答,至今仍未找到答案。但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儘可能地為如今在我身邊的人做些什麼,就只是這樣。
「我也想找個男朋友。」
走著走著,宮前若無其事地說著。
「每次看到有對象的人,都感覺有點羨慕。不覺得能跟喜歡的人心意相通很棒嗎?」
「我也這麼認為。」
宮前似乎在反省自己至今都沒有認真面對他人釋出的好感,她表示之後會認真對待這些感情。
「吶,桐島。」
「幹嘛?」
「就算我交了男朋友,我們還是朋友吧?」
「那當然。」
積極面對戀愛是一件好事。不過,宮前和她酷酷的外表相反,她有些地方很脫線,所以有點擔心她會不會被奇怪的男人拐跑。
「這麼說來,遠野沒有談過戀愛嗎?」
「幾乎沒聽說過呢,不過她大概有興趣吧。剛剛桐島出門買果汁的時候,她一邊在榻榻米上打滾,一邊說著想跟桐島的女朋友,還有大道寺學長的女朋友見面喔。」
「那只是單純的追星心態吧。」
特別是遠野似乎對福田見過小美由紀,自己卻沒見過的事非常懊惱,在榻榻米上使著性子。
對此我稍微想了一下之後開口:
「嗯,帶遠野一起去約會或許也不錯。」
「難得的約會,不兩人獨處真的好嗎?」
「畢竟小美由紀也想跟遠野見面。」
「確實,換做我是女朋友,也會在意男友的女性朋友是怎樣的人。」
「對吧。」
「不過──」宮前繼續說著。
「去約會的話,要花很多錢吧。」
「是這樣沒錯。」
「沒問題嗎?要不要給你一點?我雖然也沒那麼寬裕,但只要增加打工排班,各方面忍耐一下,還是能給桐島一點錢的。」
「宮前……」
千萬別被奇怪的男人拐跑啊!
周末的天氣晴朗。
我穿著體面的服裝,和福田一起來到茶館。說是茶館,但這裡並非那種正式的日本家屋。店內雖然採用和式風格,不過感覺更像是一間時尚的咖啡廳。這裡據說是由一間歷史悠久的茶店經營的。不了解傳統的我和福田喝了一口端上來的茶,雖然分不出差異卻仍然說著「果然京都的茶就是不一樣呢」。
「久等了,準備花了不少時間。」
過了一會兒,遠野走了進來。
穿著一般服裝的遠野給人的印象跟平時完全不同,時髦的上衣搭配寬鬆的褲子,散開的頭髮微微捲起,耳朵上還戴著耳環。看起來不像有在運動的女孩子,而是個徹頭徹尾的漂亮女大學生。
「真是用心呢~」
「因為要跟桐島同學的女朋友見面啊?跟朋友的對象出去玩,可是讓人非常興奮的活動耶!」
遠野也仔細地化了妝。這樣一看,遠野的眼睛細長、身材高䠷,毫無疑問地是個美女。凜然又引人注目。但是,內在還是遠野。
「要吃什麼好呢~」
遠野開心地看著菜單。
就在這個時候,小美由紀也走進了店裡。
「初次見面,我是橘美由紀。」
「小小隻的好可愛~~~~!」
遠野大聲叫了出來。雖然從她的角度來看,幾乎所有女孩子都算是嬌小,不過她本人很在意所以我不會講出來。我認為無論是遠野的身高,還是宮前的方言,都是不需要特別在意的優秀特色。
「小美由紀的短髮看起來很清爽呢!衣服也非常時髦!」
「這是舊衣服,因為沒什麼錢……」
「這種高中生的感覺真好呢~」
遠野吵吵鬧鬧地讓小美由紀坐在自己身邊。小美由紀向福田點頭之後坐了下來。
「好久不見了,福田先生。」
「上次是去年的校園參觀日吧。」
「桐島先生會穿普通衣服是託了福田先生的福嗎?」
「是跟住在山女莊的研究生借了衣服。」
大道寺學長出社會的女朋友對他的穿著要求非常嚴格。我在今天出門之前被福田指責不該穿著簡便和服,最後去大道寺學長那裡借了衣服。
「來,小美由紀,這是菜單。」
「不愧是茶館,茶的種類很多呢……遠野小姐要點什麼呢?」
「因為機會難得,我想吃個聖代!」
「來這裡不是只為了會合嗎?」
「那麼,我也跟遠野小姐一起點些東西吧。」
「這間店在社群網站的照片很漂亮,好像很有名喔~」
「我平時就覺得,應該對太過重視拍照,忽視事物本質的現代社會敲響警鐘──」
「小美由紀,這個怎麼樣?抹茶聖代!」
「看起來很好吃呢。中間有紅色夾層所以外表也很好看,是莓果系的醬料嗎?感覺值得一拍呢。」
「確實,抹茶的綠色和醬料的紅色是呈現互補色,視覺上也比較容易產生衝擊──」
「從剛剛開始就有奇怪的人在發表評論呢。遠野小姐,為什麼要帶這種人過來啊?」
「抱歉抱歉,我下次會把他留在家的。」
「今天原本不是我和小美由紀的約會企劃嗎?」
確定也要參加的那一天,遠野立刻就透過我取得小美由紀的聯絡方式,然後兩人一起排好了今天的行程。
她們似乎打算玩個痛快,所以才像這樣從早上就集合。
「好可愛~」
此時聖代送上桌,兩個女孩子都驚訝地叫了出來。我和福田也跟著點了白玉紅豆湯。但是──
「小美由紀,別從我的碗里撈走白玉。」
「我是個看到別人吃就會想要的,有點壞壞的女孩子。」
「遠野你也一樣。福田的碗里也有白玉,稍微考慮一下均衡──」
「快看,抹茶聖代變成抹茶白玉聖代了!」
「我的白玉紅豆湯變成普通的紅豆湯就是了。」
離開茶館之後,我們搭乘巴士和電車造訪了京都的許多地方。
像是兩側擺放著美麗京友禪花紋柱子的小徑,以及圍成四方形的天花板橫樑上,用可愛色調繪製和風圖案的寺廟。
兩個女孩用手機拍個不停,我和福田有時被要求讓開,有時又要擔任她們的攝影師。
「不過她們兩個真是熱衷於追求網美照呢。」
遠野和小美由紀感情融洽地牽著手走在我和福田前面。雖然我們正在前往下一個地方,但她們並未將目的地告訴我們。
「這就是現代的女孩子嗎……」
「畢竟桐島很老派嘛。」
「老派,真是個好說法。」
我沒在用社群網站,因此不太清楚什麼網美之類的。不過,我認為追求這種照片也沒什麼不好的。畢竟她們帶我們去的地方色彩都很鮮艷,再加上京都這個地方的氛圍,有種多采多姿的美感。
色彩豐富是件好事,會讓人心情變得愉快。
「我要不要也試著多用一點顏色呢。老是穿著只有深藍色簡便和服,看的人也不會開心吧。」
「你打算怎麼做?」
「像是把衣料換成華麗的女性風格之類的。」
「……小美由紀也真辛苦呢。」
「話說回來──」福田繼續說著。
「謝謝你今天邀請我。」
「畢竟兩個女孩跟一個男生平衡性很差啊。」
「真愛裝傻。是你答應了遠野同學要跟小美由紀見面的要求,然後用平衡性很差當作藉口來邀請我吧。這樣我就能和遠野同學一起出門,桐島你肯定從一開始就想到這一步了。」
「誰知道呢。」
「雖然我刻意沒有點破,但是從東山頂峰麻將決戰那時候開始,桐島就一直是這樣。」
他指的是我們在道路中間和櫻華廈代表比賽麻將時的事。當時勝利的一方追加了能和遠野和宮前兩人一起吃飯的權利當獎品。
「那時桐島你已經知道我喜歡遠野同學了,所以從中途開始就在想辦法取得勝利。」
「那是巧合。」
雖然靠天胡逆轉了比賽,但那是一種從發牌時就已經湊齊的牌型,純粹是靠運氣。不過──
「不對喔。當時桐島是在『做牌』。在發牌的前一個階段,洗牌堆疊的時候動了手腳。當然,那是非常困難的技巧,所以才會在最後一局做出天胡。桐島自從知道遠野同學變成獎品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做牌了。」
當時福田似乎注意著我的手法。
「其實桐島非常會打麻將,明明是這樣,但卻一直刻意輸掉賠錢。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自虐、壓抑自己。但我希望總有一天能將桐島從這種事情當中解放出來。」
「到時候我和福田兩人會變成最強的麻將搭檔,從西邊的嵯峨嵐山到東邊的山科都會響徹我們的威名。」
「桐島與福田。」
「念起來不太順口耶。」
「司郎與充。」
「感覺不壞。」
「總而言之。」福田露出親切的笑容說道:
「謝謝你替我做這些事,我很感謝你喔。」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閉上了嘴。福田很清楚我的想法,所以沒有再多說什麼。
拍攝網美照的最後一站,是個能夠書寫並掛上願望的神社。特別的是,用來寫願望的東西不是繪馬,而是手掌大小的圓形布偶。可以在表面的布料上寫出願望,玩偶分別有紅色、桃色、綠色、藍色和黃色等各式各樣的顏色,整間神社被這些願望和色彩點綴著,變得非常漂亮又可愛。
我在一個螢光綠色的圓形玩偶上面寫了「希望大家都能變得幸福」。
「想去的地方差不多都逛過了呢。」
小美由紀這麼說著。
「最後找間咖啡廳坐吧。」
「上午不是去過了嗎?」
「好主意,去吃聖代吧!」
「一天吃兩個?遠野,這樣會胖──啊、抱歉,我什麼都沒說。」
女孩們想去的咖啡廳清單似乎無窮無盡,我們走進了由另一間茶館經營的咖啡廳。
接著當我們找了張四人座的桌子坐下來的時候──
「那個感覺不太好耶。」
遠野的眼神罕見地變得銳利,那是她在排球比賽中準備殺球時的眼神。
我順著她的視線一看──發現宮前正在和另一個男人兩人獨處。
我立刻明白了遠野所說「不太好」是什麼意思。
因為宮前正低著頭,臉上的表情非常消沉。
我也想找個男朋友。
宮前是這麼說的。另外,她還說自己至今都忽視了男性對自己的好感,今後將會好好面對。
所以不難想像宮前是受到男性邀請跟來咖啡廳,目前正在聽對方說話。
而現在我正坐在宮前後方的位置,跟小美由紀面對面,裝作若無其事地聽著那個男性跟宮前的對話。遠野對此是這麼說的。
「我很擔心小栞。」
「你認識那個男的嗎?」
「我們是同系的。」
「是會哄騙女人的類型?」
「雖然不是那樣……」
因為她很擔心,我和小美由紀坐在附近的位置守望著宮前的情況。
和男性同系且認識對方的遠野則和福田一起在有段距離的位置就座。
『桐島同學,小栞就拜託你了。如果發生了什麼事請幫助她。』
遠野露出認真的眼神向我使了個眼色。她的手上拿著特大份的聖代,臉頰上沾了鮮奶油。
我一邊喝著烘焙茶,一邊豎起耳朵聆聽後方宮前和男性的對話。
「宮前同學,老實說你的風評不太好耶。」
「嗯……我知道。」
「我完全無所謂喔,畢竟我不在意這些,但是呢,大家對宮前同學的印象都是會玩弄男生的女孩子。」
「嗯……」
「不過,只要跟我在一起就沒問題了。畢竟我很受大家信賴,只要宮前同學真的想要改變,我可以保護你。只要我說宮前同學是個好女孩,大家也會理解的。」
「原來如此,是這種類型的人啊。」一起聽著狀況的小美由紀這麼說著。
「我聽說有些男生會不停說著女孩子的缺點,讓她們變得沒自信,再表現出自己是對方的同伴、是最了解對方的人,然後趁機追求。原來真的有這種人啊。不過,宮前小姐看起來經驗很豐富,對這種程度的男人──」
「謝謝你……木村同學相當可靠呢……」
小美由紀朝我背後看了一眼,露出傻眼的表情。
「……難不成,宮前小姐是個笨蛋?」
「有一點。」
宮前從來沒有認真應付過那些對她示好的男性。不過她對此做出反省,並開始認真對待他們。而就在這麼做之後,宮前變成了一個非常容易被騙的女孩子。
「請看這個。」
小美由紀將手機拿給我看,遠野將那個男生的社群網站帳號傳了過來。
他的名字好像叫做木村。
從他在社群網站上發表的觀點和引用的文章來看,他的想法大致上似乎是這樣的:
公務員是在浪費稅金、少年法應該更加嚴格、領取生活補助的人應該立刻去工作、水性楊花的女人即使遭遇不幸也是自作自受、無論身處怎樣的環境都應該拚命努力考上好大學、引發醜聞的藝人永遠不該復出。
「看來他是個非常正經又強勢的人。」
「不過,他經常用『雖然我不在意』當開頭耶。」
「真是聰明。他很清楚只要這麼說,就能表達自己是個心胸廣闊的男人,同時更能給人自己的意見既中立又客觀的印象。」
他的文章乍看之下很冷靜,但從文字中彷佛能讓人聽見「大家,我說得對吧?」的大聲呼喊。
當我們在看這些社群網站的文章時,木村也依然在打擊宮前的自信心。
「說得嚴苛一點──」
這是常見的開場白。
「我覺得宮前同學很膚淺。雖然你說自己是因為寂寞才跟很多男人一起出門的,但要是有目標的話就不會有這種想法了。」
「可能是呢……」
「像我為了讓自己成長,有空的時候我會練習英文對話或鍛鍊身體。宮前同學要不要也試試看?午休時間要不要一起練習英文對話?我可以教你喔。」
不,這種高高在上的邀請方式太勉強了吧。
「……要不要試試看呢。」
宮前太好搞定了吧!
我聆聽著身後的對話,對小美由紀說:
「我擔心宮前會不會被那種亂花錢的男人拐跑把錢騙光呢……」
「感覺她很容易被透過貶低女孩子的自尊心,來試圖控制對方的壞男人給騙走呢。」
「宮前那傢伙肯定把之前的事都老實說出來了吧,說她在反省過去。」
「然後那個男人就趁機說教……明明放著不管就好了說。」
「因為她很一板一眼啊。」我這麼回答著。
「宮前小姐的社群網站帳號,好像都是一些華麗的時髦照片耶。」
「嗯,是這樣沒錯……」
「我覺得這樣也不太好喔。因為在意別人的看法老是注意要拍得好看,反而會漏看事物的本質喔,你不這麼認為嗎?」
「或許是吧……」
小美由紀注視著我。
「上午我也聽到了相同的台詞呢。」
「……好了,下載完畢。那個,店員,我可以點餐嗎?請給我一份跟那桌身材很高的女孩子吃的一樣的聖代。是的,就是她雙手拿著湯匙在吃的那個。」
過了一陣子,巨大的聖代端了上來。我不停地拍著照。我和那個男人不一樣,大概。
「宮前同學,要不要加入我的社團?待在一起的話我也能在各方面提供幫助。」
「嗯……啊,我最近可能有點忙……」
「上完課之後你都在做什麼呢?」
「烤魚來吃之類的……」
「我說啊──」
男人傻眼地笑了一下,接著繼續貶低宮前吹捧自己,自信滿滿地說著自己一定能夠正確地引導宮前。
「不過,對不起。我果然還是想去烤魚……像那樣一步步地處理魚很開心……比起社團我還是比較喜歡……」
宮前表現了自己的意志。就在這個時候。
「在宮前同學隨便找的玩伴中,有個男生退學了喔。」
「咦?」
「說是受到了失戀的打擊。你應該不知道,也從來沒想過吧?就是這樣才膚淺喔。因為想像力不足,導致傷害了別人。要是宮前同學繼續照自己的想法行動肯定又會傷害別人,我認為稍微聽一下別人的建議會比較好。」
「雖然我是無所謂啦。」木村這麼說著。
「如果有個人深深傷害了他人自己卻玩得很開心,大家會怎麼想呢?從社會的角度來看,我想都認為沒在反省吧。不過我很了解宮前同學,所以不會這樣想就是了。」
「沒關係啦,別那麼沮喪。」木村接著說道,他一個人同時扮演著黑臉跟白臉。
「宮前同學想要改變對吧?我可以幫你喔?大家經常找我商量這方面的事,宮前同學要不要也試著聽我的建議呢?」
「桐島先生。」坐在對面的小美由紀小聲地說。
「差不多該去幫忙了吧?」
「嗯……」
我點了點頭,心情有點沉重。
見到我的模樣,小美由紀「咦~」的一聲叫了出來。
「難不成是受到打擊了?聽到過去曾經傷害某人,現在自己卻享受著生活之類的話,讓你聯想到高中時的自己受到打擊了對吧?」
「沒有……」
「這不是完全中招了嗎……」
「不要緊的,我會救出宮前。她會接受那個男人邀請陷入這種境地,大概是我的錯。」
「為什麼呢?」
「我曾經叫她別被奇怪的男人拐跑。」
「所以她才會跟和『奇怪的男人』截然相反,乍看之下很正派的大道理先生出門嗎……真、真是沒有看男人的眼光……」
過去做出過分事情的人是否可以開心地過生活呢?至今我仍然沒有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我有理由去幫助沮喪的宮前。
希望大家都能變得幸福。
我這個願望的「大家」範圍並不廣泛,但其中當然包含了宮前。
於是我從座位上起身,走到宮前身邊開口:
「一起回去吧,宮前。」
宮前一瞬間對我的出現嚇了一跳,但立刻就露出吸著鼻水泫然欲泣的表情說著:
「桐島~一起回去吧~」
宮前真的很失落呢。
「那我們走吧。」
我只對那個叫做木村的男人說了句「抱歉」,便打算帶著宮前離開這裡。
就在這個時候。
「嗚喔!你不是桐島嗎?」
木村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在近距離見到他的長相,我也明白了。
這個叫做木村的男人是我高中時的同班同學,看來他似乎跟宮前和遠野上了同一所大學。由於他也知道那件事,所以維持驚訝的表情說了:
「咦?桐島,你明明做了那種事,卻還跟別的女人混在一起?也該適可而止了吧。」
在那之後的時間流逝十分曖昧。
實際測量或許很短也說不定。但對我而言就像永遠一樣漫長。
木村對我感到生氣。
「你為什麼能那麼平靜,是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嗎?」「是想逃到京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換作是我,肯定沒臉面對世人了。」「宮前知道嗎?肯定不知道吧。」「宮前,我不會害你,但還是別接近桐島吧。」
我一直以為木村是別有用心,為了將宮前誘導到自己身邊才會像那樣講著大道理。不過,至少在面對我的時候,他是強硬且認真地相信正義的。
「高中時大家都很生氣喔?就是因為你做了這種世人來看絕對不正常的誇張行徑,嗚哇、真是無話可說、難以置信。」
他沒有說出「我是無所謂」這句話,是真的在生氣。可能是因為就讀同一所高中,讓他對被我傷害的兩人抱有真實感也說不定。
老實說,我覺得木村的憤怒和意見是全自動產生,被包裝好的。其中沒有感受到他的任何想法。正因如此,才顯得強硬又正統。他肯定沒有深深傷害過其他人吧。正因此才能這麼強烈地責備別人。
而能夠做出這種事情的木村,的確是正確的。
要說會傷害他人和不會傷害他人的人哪邊比較好的話,自然是不會傷害他人的人。即使那是缺乏想像力得出的正確答案,但如果能夠不傷害他人還是比較好。
我的確不喜歡木村的說話方式。
他總是用世人、大家當作主詞。
『所謂的世人,不就是你嗎?』
這是出自太宰治《人間失格》里的一句話。
讀高中的時候,我對那種用世人當作主詞說話人感到很不滿。覺得這種拿世上的正確性當擋箭牌說話的人沒在思考,才是錯誤的一方。
但是,我的價值觀落敗了。要是我相信世上的正確觀念,照著那種觀念去做事,高中二年級的那件事或許就不會發生了也說不定。
「桐島,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宮前露出不安的表情拉著我的袖子。
我已經不清楚帶宮前回去究竟是否正確,甚至產生了宮前跟著木村比較好的想法。這是因為我做出了「從世人來看一點都不正常」的事。
我完全無法回嘴,沒有任何能夠反駁他的理論。
接著木村再次轉頭看著宮前說:
「不,其實我是不想說的,畢竟總覺得談論別人的過去很沒品,不過就算是為了宮前好,我也應該說出來。我是真的不想說的,但為了宮前我還是要說,這傢伙啊──」
話說到一半,木村突然停了下來。這是因為遠野不知何時來到了我們身邊。
遠野表情平靜地將臉湊近我,接著用我的襯衫擦掉了沾在臉頰上的鮮奶油。這件襯衫是大道寺學長的。
「咦?遠野同學為什麼在這裡?」
遠野用手指確認自己臉上已經沒有奶油之後,接著轉頭看向木村。
下個瞬間。
木村發出巨大的聲響,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遠野用力揍了他一拳。
木村滾到地上,對剛剛發生的事顯得十分動搖。
「咦?不是,呃、咦、咦咦?」
接著他一邊用手捂著被揍的臉頰,一邊結結巴巴地開了口:
「呃、那個、該怎麼說,暴、暴力是……不對的吧……」
雖然他的理論非常完美,但似乎完全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這在現代社會感覺很普通,我也是這麼想。
「不是,暴力……是不正常的東西吧……」
木村露出傻眼的表情說。
遠野看著自己的拳頭。
「這不是暴力。」
然後她稍微扭動脖子,思考了一下之後開口:
「是遠野拳。」
「……的確。」
我也表示同意。
這不是暴力。
「是遠野拳。」
這天晚上我在離開澡堂時拿起手機一看,發現收到了大道寺學長傳來的訊息。內容是詢問要不要去大學操場的邀請,平時的那些成員似乎也在。
於是我一泡完澡就騎著腳踏車前往大學。雖然時間很晚,但研究大樓依舊燈火通明,社團大樓也能聽見樂器的聲音。
當我來到校園的深處時,大道寺學長正蹲在操場的正中央,擺弄某種可疑的物體。遠野、宮前和福田則在不遠處呆愣地看著他。
「在做什麼呢?」
聽我這麼問,蹲在地上的宮前抬起頭來。
「聽說是要發射火箭。那個真的能飛上宇宙嗎?」
「大概只是飛得很高,然後就會打開降落傘掉下來吧。」
大道寺學長在高中時參加過火箭發射比賽。他曾經讓我看過那時候的影片。當時他是將裝有火藥式引擎的圓筒點心罐冒著白煙射上天空,那是一場比較滯空時間的大賽。
今晚的發射大概也是類似的東西吧。不過火箭的主體不是點心罐,而是個高度到我腰際的圓筒。
「桐島,今天真的很抱歉。」
宮前這麼說著。
「明明你們還在約會,幫我跟小美由紀道個歉。」
「沒關係的,小美由紀也很高興,還說『看到了一記漂亮的右直拳』呢。」
送她去車站的時候,小美由紀也這麼說。
『或許我也像那樣譴責桐島先生比較好也說不定。但是,我做不到呢。畢竟都在和桐島先生做這種事了。』
然後,來過山女莊的她,也知道我的抽屜放著幾封沒有署名的信,以及放著能夠購買東京單程車票的錢。
『但是,那或許不需要了也說不定。我認為大家都在向前邁進,那麼事到如今又能說什麼,還有什麼是必須說出來的呢?今天,看到桐島先生被一群好朋友圍在中間,我產生了這種想法。』
我回味著她的話語。
夜風吹過,抬頭上方是滿天的星空。
那個時候,木村正要說起我的過去,遠野打斷了他。無論是遠野還是福田,應該都很清楚我犯下了某種不可告人的錯誤才對。
但是,他們至今仍舊若無其事地守望著大道寺學長的作業。
朋友就應該無話不談,這就是信賴。而沒有這種定型、死板的想法,就是他們兩個的深度。
帥氣的側臉。
我和福田對上視線,他看著我和宮前,露出溫柔的微笑開口:
「如果不能原諒過去傷害過他人的人,我認為自己應該不可能和世上的任何人成為朋友。而且,世界上也不會有任何人當我的朋友。」
這就是一切的理由。
我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去。
在我們這麼交流的時候,大道寺學長做好準備,朝我們跑了過來。
「要上嘍~!」
他這麼說著按下手中的按鈕,火箭下方冒出大量白煙,幾秒鐘後,隨著打開碳酸寶特瓶的聲音,火箭發射了出去。
裝在火箭前端的紅色燈光向著夜空不斷爬升。
簡直就像前往無盡天空的路標一樣。
我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火箭。
「一直沒有掉下來耶。」
「畢竟那可是第十三號測試機呢。」
大道寺學長說著。
「十年後的我,大概會搭上真正的火箭飛向宇宙吧。你們十年後會做什麼呢?」
真是個困難的問題。就算有目標也不清楚是否能夠達成。自己想要成為怎樣的人,或是會變得怎樣之類的。
福田也發出「嗯~」的沉吟聲。
但遠野卻不同。
「十年後我也要不停的吃!像是便利商店的新產品,還有各地新的著名點心!」
「喂~這樣不對吧~」
大道寺學長說道。
「是在說那種宇宙性的,類似將來的遠大夢想之類的東西啦~」
「那麼十年後,我就在下面看著大道寺學長發射的火箭吧。」
「宮前~現在是要大家分享各自目標炒熱氣氛的時候,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發射火箭的~」
宮前完全無視大道寺學長,說著「我想到了個好主意」。
「十年後,大家一起去種子島吧。然後一起看火箭發射。」
說這句話的宮前表情簡直就像個少女一樣。
「好主意!」
遠野也跟著激動了起來。
「雖然現在沒錢,但十年後我應該也可以去。」
福田也有興趣。
宮前很開心的看著大家。
「約好了喔!」
「那是指我的火箭嗎?」
「只要大家聚在一起,是誰的火箭都無所謂吧。」
「更重視我一點啦~」
宮前不理會露出苦瓜臉的大道寺學長,拉著我的袖子說著:
「桐島,約好了喔?」
我「嗯」了一聲當作回答。
十年後我們會做什麼,現在還不清楚。隨著時間流逝、季節更迭,人際關係和現在抱持的感情一定也會產生變化。或許我們五個會各奔東西,在不同的地方過著自己的人生也說不定。
但如果十年後,同樣的成員能夠聚在一起,一起觀看火箭發射的話,那將是一件非常棒的事。
我是這麼想的。
第4話 友情
京都有個叫做祗園祭的著名祭典。是在每年七月舉行,由裝飾非常豪華絢爛的花車──在此稱作山鉾──來進行遊行。而它的前夜祭叫做宵山。
宵山非常熱鬧,當地會變成行人天堂,街道兩側吊著無數燈籠還有許多攤販,準備遊行的山鉾會被點亮放在各個地方,以夜空為背景佇立著的山鉾充滿威嚴又華麗,雖然有種神秘感,但又莫名地讓人覺得有趣。
在這個響著祭典音樂的宵山夜晚。
我穿梭在身穿浴衣的人群中,在京都里奔馳。
「桐島同學~請等一下~!」
「喂,遠野!別跟過來,快回去!」
但是遠野毫不理會,一直追了過來。
「你怎麼跑那麼快啊?明明沒什麼體力!跑步姿勢還超奇怪的說!」
「別那麼自然的嗆我啦!」
唯獨今晚我絕對不能停下來。
逃跑的我。
緊追不捨的遠野。
要說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故事得稍微回溯一下。
「咦?桐島,你被揍了?」
「嗯,被小學生。」
我跟福田聊著天。
這是傍晚我一如往常地在山女莊和櫻華廈之間的私人道路上準備烤魚時所發生的事。今晚的收穫是海鰻,是大道寺學長特地跑去海邊釣回來的。當我點出這筆交通費或許能直接買海鰻切片時,大道寺學長露出了非常悲傷的表情。
「是在哪裡?」
「正是在這裡被揍的。」
幾個小時前,當我上完大學的課回來時,山女莊前站著一名小學生。是個瀏海切齊,穿著短袖短褲的男孩子。
這個看起來很有家教的小學男生看到我之後開了口:
『你就是和服男吧。』
『在這附近,我的確是這個形象。』
『制裁!』
小學生男孩朝著我的下腹部揮出一拳,然後人就跑離了現場。接下來的幾分鐘,我蹲在地上痛苦掙扎著。
「那個小學男生,我見過很多次喔。」
「在哪裡?」
「便利商店。」
去買冰的時候見過幾次。或許是有在上補習班,他總是背著一個很大的書包。
「然後是用電子付款。」
他總是「啪!」的一聲用力把IC卡拍在感應的地方。
「當時我很震驚,覺得自己比小學生還落伍,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畢竟桐島到現在都還是現金主義嘛。」
「這叫老派。但是,為什麼小學生會揍我呢?」
「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什麼意思?」
「桐島應該偶爾挨一下揍。」
福田笑著這麼對我說。
「話說回來,小學生就能去上補習班真幸福耶,畢竟很多東西是要人教才會知道的。」
福田沒有上補習班和升學班就考上大學,這在朋友之間很有名。當然,其中他一定付出了不少心力。
「你弟弟也是自學嗎?」
我這麼問著。
福田有個弟弟,印象中今年應該要考大學才對。
「嗯,所以我想把自己用過的參考書寄過去。桐島如果有不要的書也可以給我嗎?我想儘量幫上弟弟的忙。」
「雖然無所謂,但新聞不是說今年的考試方式會做出一點調整嗎?」
「這麼說來的確是呢,既然如此還是不要用舊教材比較好……」
當我們聊著這些話題的時候,大道寺學長端著芥末醋味噌走了過來,然後看著我們處理好的海鰻說道。
「海鰻光是剖開是不夠的,還要切骨才行。」
大道寺學長開始用菜刀在海鰻身上一點一點地切著,在這段期間,我們像平常一樣生火、放好鍋子、把水煮沸。
當海鰻川燙結束後,我們將其跟紫蘇葉放在一起擺盤。我拿起手機,不斷地拍著照。
「雖然我喜歡配芥末醋味噌吃,但加上梅子肉配色會比較上相嗎……」
「那樣就失去本質了桐島……」
味道方面,不僅口感恰到好處,清爽的味道讓芥末醋味噌更加鮮明,正是適合夏天享用的一道料理。
「這麼說來遠野怎麼了?夏天的海鰻是最棒的拍攝素材吧?」
聽我這麼說,福田開口回答:
「遠野同學開始打工了喔。」
「那傢伙也有社團活動要忙吧,什麼時候開始的?」
「上周開始的。在大道寺學長提到關於祗園祭和海鰻祭的那天,她就開始用手機APP搜尋了喔。」
大道寺學長說祗園祭雖然有海鰻祭這個別稱,但他從來沒見過有人用這個方式來稱呼。
然後,我們約好要一起參加祗園祭。
儘管沒有出現需要花錢的話題,但遠野是個貪吃鬼,所以可能想盡情享用海鰻也說不定。據說在貴船的納涼床上享用的海鰻非常美味,但價格似乎非常昂貴。
「遠野是在哪裡打工呢?」
「在麵包店幫忙。」
我想像著身穿白衣服,戴著廚師帽的遠野。雖然只能想像出她在偷吃的情境,但總覺得這畫面很適合她。
「最近,桐島的房間前面偶爾會放著麵包吧?」
「嗯,會有裝著很多麵包的紙袋,真是幫大忙了。」
「畢竟麵包店的麵包基本上只能賣一天,所以能帶很多回來。」
「那原來是遠野的回禮嗎。」
「桐島,你會吃來路不明的東西啊……」
此時福田說著「今晚早點睡吧」並站了起來。
「其實我也增加了打工。」
「是這樣嗎。」
「宮前同學也排了比以往更多的班。」
似乎是因為很忙,她才沒有來一起吃魚。
「這是掀起了打工潮嗎?」
不管怎麼說,福田比我先知道遠野在打工是個好兆頭。
這代表兩人聊了很多,感情也愈來愈融洽。
「桐島。」
大道寺學長彈著馬頭琴當飯後消遣並開了口:
「你也去打個工比較好吧?」
遠野他們突然開始打工。
究竟是打算把錢用在哪裡呢?
但無論如何──
「明白了。我桐島司郎也去打工吧。」
我每天都在做著短期打工維持生計,而這次我選擇的是百貨公司的特賣區。那裡開了一間臨時的和服店,我在那裡擔任店員。
雖說是店員,但因為我不會幫忙穿和服,因此主要工作是商品的擺放和陳列。
由於客人很少,整個店裡只有隻有我和一名戴著紅色眼鏡的大姊姊。
大姊姊身穿色調樸素的和服,顏色和她的眼鏡十分搭調。我則是穿著平時的簡便和服。當時我就這樣參加面試,並當場被錄用了。
「桐島,今天把這些布掛上去吧。」
在大姊姊的吩咐下,我將布匹一件件掛在店門口的衣架上。
「桐島,把這些腰帶整理好。」
我整理了腰帶。
「桐島,去買果汁。」
去買了果汁。
「桐島,幫我揉肩膀。」
被年長大姊姊使喚的感覺其實並不壞,而且因為完全沒有客人,大多時候都是在跟她閒聊。現在這個時代,買和服的人非常少。
我一邊去大學上課,一邊在百貨公司的特賣區閒聊。
這是在日常生活中,某天發生的事。
當我一如往常地在跟大姊姊閒聊時,店裡罕見地來了個客人,是個年輕的女孩子。
「桐島,接待客人!」
我帶著臨時抱佛腳的和服知識,自信滿滿地走向女孩子,儘可能裝出優雅的聲音跟她搭話──
「咦?桐島為什麼在這裡?」
「什麼嘛,是宮前啊。」
「居然說『什麼嘛』,很失禮耶……」
宮前露出不開心的表情,是冷淡模式。
「然後呢,為什麼桐島會在這裡?」
「我在這裡打工。畢竟最近大家都很忙,我一直都跟大道寺學長兩人獨處。」
「哼嗯。」
宮前在看的是浴衣區。
「這是正式和服店的浴衣,所以很貴喔。」
對大學生來說價格有些昂貴。但是,宮前說她想要一件正式的浴衣。
「我也跟遠野聊過了。畢竟機會難得,就買件好一點的吧。」
「難道是為了祗園祭?」
「要拍照還是穿正式點的浴衣比較好吧。」
遠野會開始去麵包店打工也是為了這個緣故。因為聊到了海鰻的話題,還以為她是為了在貴船的納涼床上吃海鰻才會開始打工的,不過比起嘴饞她似乎更重視外表。
「如果有浴衣的話,夏天就能穿著它到處跑了吧。」
畢竟難得來京都嘛,據說她曾經和遠野聊過這個。
「你覺得哪種花紋好呢?」
宮前依序看著浴衣的花紋圖案。
「今年流行的花紋是──」
我做起各式各樣的說明,但宮前似乎有什麼不滿,只是一味地盯著我看。
「顏色搭配的話──」
宮前一副有話想說的樣子。
「搭配的腰帶──」
或許是終於忍不住了,宮前用生氣的口吻說道:
「我才沒問這個!我問的是桐島喜歡的花紋!」
「……菖蒲吧。」
宮前露出在想些什麼的動作之後開口:
「算了。要是桐島在的話,試穿感覺會被偷窺。等你不在我再跟遠野一起來。」
她這麼說完就快步離開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不好意思,讓客人跑走了。」
「沒事、沒事。」
大姊姊這麼說著。
「只要想辦法把貴得要命的和服,賣給看起來很有錢的太太就行了。」
想當然耳,我沒能達成這個條件。作為代替,我要在下班後跟大姊姊去喝酒,她要求我陪她喝一杯。
當然,我們都沒什麼其他的企圖。
她邀請得很自然,我也自然就答應了。
我們去的是一間有賣炸串的美味居酒屋,是上班族能開心喝酒的店。身穿和服的我們也完美地融入了這陣喧鬧之中。
大姊姊喝醉之後,講述了她和從大學時期交往的男友分手的故事。
似乎是因為工作之後變成遠距離戀愛,再加上彼此的休假沒辦法配合的緣故。
並不是因為情意變淡或是出軌之類的理由分手,而是非常現實的理由。以此為前提,戀人就變成了能夠更換的東西。不如說因為工作沒那麼容易找到替代品,因此是否能夠兩全其美似乎就變成了找對象時的條件。
這並不代表大姊姊是個冷淡的人。她在高中的時候,肯定也談過那種令人輾轉難眠的戀愛才對。而是在長大成人之後,變得愈來愈現實。
高中時期,感覺戀愛是特別的。但是在長大成人,經歷多次戀愛之後,或許會將它視為會反覆出現的現象來看待也說不定。
我有點懷念高中的時光。
那種明明在同一間教室,男女之間卻保持著絕妙的遙遠距離感。
隱藏在台面下的諸多戀情。
我現在也依然能感到當時的餘韻。每當看到穿著制服的高中生,就會忽然湧現出追逐那些日子殘影的心境。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短期打工,而是想在某間酒吧一邊聽著音樂,一邊擦玻璃杯或是削馬鈴薯皮。
戴眼鏡的大姊姊付完錢之後,我向她道謝並告別,帶著些許傷感踏上歸途走向車站。
坐在夜晚空蕩蕩的電車上,莫名地有種非常寂寞的心情。不過,我還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下了電車走在夜路上,木屐的聲音今晚格外淒涼。所謂的回憶真是種麻煩的東西。
我稍微加快腳步,山女莊和櫻華廈的燈光映入眼帘。
但是,就在轉過馬路準備進入私人道路時,我停下了腳步。
因為福田和遠野正站在公寓前面,兩人似乎聊得很開心。
遠野把頭髮扎在後面身上穿著運動服,或許是剛跑步回來,也可能只是她平時的裝扮。
無論如何,兩人感情融洽是件好事。
我轉過身,打算散步一會兒再回家。
往東邊走,來到哲學之道,聆聽著琵琶湖疏水流動的聲音,朝著南禪寺方向走去。
大家正逐漸長大成人。
我也變得能毫無盤算地跟比自己年長的女人去喝酒了。或許有一天,我也能非常輕易地掌握愛情,將它視為現實的一部分也說不定。
正因如此,我才想珍惜福田那純粹的愛情。
無論是福田還是遠野,他們的側臉上都還留著青春期的稚氣。
這個季節,對我們這個世代的人來說,或許是最後能純粹面對愛情的機會也說不定。
想到這裡,只要是為了讓兩人愉快地聊下去,在夜路上閒晃根本就不算什麼。
可是──
幾天之後,福田說了:
「我打算放棄對遠野同學的感情。」
這是在距離祗園祭的前夜祭,宵山還有幾天前發生的事。
我和福田一起騎著腳踏車登山,來到溪邊釣魚。目標是要釣到虹鱒。我們從樹木影子延伸的岩石上放下釣線。
我們兩個都結束了短期打工。在樹蔭和蟬鳴聲中悠閒度日,回歸了平時的日常生活。
「你為什麼要放棄追求遠野呢?」
我這麼問。
福田臉上依然掛著微笑回答著:
「我讀的是農業高中。」
那是一所幾乎只有男生的學校,位於農田中央,幾乎沒有機會和女孩子接觸。
「我在那裡種植蔬菜、照顧馬匹,跟所謂的高中生戀愛幾乎完全無緣。跟同學一起看青春電影的時候,都笑著說那只是幻想喔。不過,這並不代表我沒有喜歡的人。」
當時似乎有個每天早上跟他乘坐同一輛電車的女孩子。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是身邊只有那個女孩,我才會喜歡上她也說不定。不過當時我是真心喜歡她。那女孩在電車上總是在看小說。雖然是在鄉下,但她看起來很時尚,有都市感。」
她會看什麼書?跟朋友會聊些什麼?是否擅長運動?上課的時候認真嗎?會不會意外地喜歡托著臉頰呢,當時的福田似乎想知道關於她各方面的事情。
「你沒能跟她搭話呢。」
「換作桐島做得到嗎?」
「大概很難。」
如果交往會是怎樣的感覺?大學會去讀哪裡?如果是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學,能不能當朋友呢?時間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匆匆流逝。
「上大學之後,我總是看著從對面大樓走出來的遠野同學。就跟高中的時候一樣,我以為這段關係也會只在一直旁觀中結束。」
但是,事情並非如此。
因為我在東山頂峰決戰打麻將的時候作弊,創造了他跟遠野的交集。
「桐島埃里希這個男人真是不簡單。」
福田半開玩笑地笑了出來。
「我和遠野同學已經能正常聊天,一起度過了許多時間,還一起出門過,接下來也能一起出去。這是很大的進步,而這樣也就足夠了。」
這個時候,福田的釣竿產生了彎曲。
魚上鉤了。因為是河魚,所以拉力並不強勁。當他將魚拉到水面後,我用網子將其撈起並拔掉鉤子,將魚放入浸在河裡的網子裡讓它游泳,首先是第一隻。
「依照剛剛的說法。」
我看著福田釣起來的虹鱒開了口。
「並不構成福田放棄遠野的理由。」
「的確是呢。」
福田再次裝上魚餌,揮竿放下魚線,接著像是死了心似的說著。
「就跟宮前不跟桐島說『喜歡』是一樣的理由喔。」
「……你在說什麼呢。」
「要是裝傻過頭,又會被那個小學生揍喔。」
我稍微想了一下之後開口:
「宮前的打工是在補習班當老師嗎?」
「就是這麼回事,她在教小學生。我系上的朋友跟宮前同學在同一個補習班裡當老師。依照他的說法,宮前好像很受歡迎。特色是偶爾會說出幾句方言,以及抱怨一個老是裝傻的和服男。」
那個看起來很有家教的男孩子大概很喜歡宮前老師,而那位宮前老師似乎對和服男很不滿,所以才代替她來制裁我。
「我知道宮前多少對我抱有好感,但是,她之所以不對我說出『喜歡』,是因為我有小美由紀這個女朋友的緣故。但遠野她沒有男朋友,所以不能當作福田放棄的理由。」
「不是那樣的。」
「宮前同學不表達好感,不是因為桐島有女朋友。」福田這麼說。
「而是因為不想破壞我們五人現在的關係。宮前同學非常重視前陣子我們許下的十年後的約定。」
「也就是說,福田也想珍惜我們現在的關係,所以才決定不帶入戀愛情感。」
「就是這樣。」
戀愛還是友情。
這是個很常見的命題。
「雖然我尊重福田的意願──」
我能夠理解他不想破壞舒適的場所,而選擇友情的想法。
確實,我能夠想像要是團體內出現戀愛關係,告白被拒絕的話會變得很尷尬,或是即使發展順利之後卻分手,導致大家分崩離析的情況。
但是──
「但我覺得這裡頭有點怪怪的。」
「咦?」
「友情會因為帶入戀愛感情而被破壞,真的是這樣嗎?真的是這麼簡單,非黑即白的二選一嗎?」
因為我喜歡這個團體,所以不能喜歡上那個女生,不能跟她交往。
在電影和電視劇中,經常會出現這種橋段。但真的是這樣嗎?這難道不是為了故事而準備的,簡單易懂的糾葛嗎?
就像在自我陶醉的故事中,任何事物都會被描繪得很美麗的純愛一樣。
同樣的,戀愛和友情的命題,也只不過是故事中常見的一種糾葛模式罷了。
我坦率地對福田說出了這個想法。
「把自己帶入這種模式里真的是正確的嗎?要認真面對某人,正視自己的心情,就不應該陷入這種框架,而是該仔細思考才對吧。」
「桐島……」
「我們的關係並不是在演電影或是電視劇。坦白說,我並不清楚福田的感情是否能夠成功。但是,在友誼中帶入戀愛情感,跟友情是否會破裂,我認為完全是兩回事。」
當然,要是事情不順利的時候陷入框架自暴自棄的話,事情就會變成那樣。不過,我們並沒有那麼簡單。
要是遠野說「雖然發生了這種事,但我不在意」的話?
如果福田即使被甩也能笑著帶過的話?
「我們既不是兩小時的電影也不是一本小說。就算被甩,氣氛變得尷尬,故事不會就此結束,也不會播放片尾清單。大道寺學長大概會說『你們兩個別在意了』,我和宮前也會幫忙打圓場。」
所以──
「必須為了友情壓抑戀愛情感,我認為不必有這種想法。」
聽我這麼說,福田「呵呵」笑了出來。
「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不,我很高興。」
福田說著。
「有種初次認知到桐島靈魂的感覺。」
接著輪到我的釣竿動了。當我將虹鱒拉到水面附近時,福田用網子將其撈起,將魚放入浸在河裡的網子,再次將魚線裝好魚餌放進水裡。
「桐島說得沒錯。」
福田握住自己的釣竿,悠閒地等待著並開口:
「不必想得那麼極端。只要向遠野同學傳達自己的心意,如果不行,就當作沒發生過就行了。當然,能不能做到要看我的努力。」
這時候福田看著河川,有些害羞地說了:
「我喜歡遠野同學。」
我認為這是非常尊貴的感情。
「雖然桐島可能覺得她是個貪吃又搞笑的角色,但她是個很棒的人。」
福田似乎也會在她排球比賽時去聲援。
「遠野同學會露出凜然的眼神高高跳起,那時候的她非常犀利。但每當隊友失誤時,她會恢復成原本溫和的氛圍,用笑容鼓勵她們。我覺得那樣的她非常美麗。」
接著我們沉默了一會兒。
沒有魚上鉤,只有時間不斷流逝。
「馬上就要到宵山了呢。」
福田這麼說。
「嗯,真期待呢。」
「我打算向遠野同學表白。」
「當天我會設法讓福田跟遠野兩人獨處的。」
雖然約好要大家一起去,但只要假裝走散悄悄消失就行了。
「宵山很有氣氛,我覺得很不錯喔。遠野好像也買了浴衣,福田就穿浴衣跟她同行吧,還可以兩人一起拍些好看的照片。」
「關於這件事。」
福田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
「我會穿普通的衣服參加。」
「……福田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才打工的嗎?」
「嗯,雖然是這樣,但我買參考書寄給弟弟了。畢竟在我考大學時弟弟幫了家裡很多忙。」
「是嗎。就算身旁的人沒穿浴衣,遠野也不是那種會覺得沒氣氛的人,所以完全不用在意,不過──」
我放下釣竿,從腳踏車前面的籃子拿起一個紙袋走了回來,並將它交給福田。
「桐島從一開始就料到會變成這樣了嗎?我還在想你為什麼要去和服店打工呢。」
「畢竟福田你不會收下現金嘛。百貨公司的特賣區結束時,他們說可以把廢棄品帶回來。雖然是去年的款式,但那只是在講花紋的流行所以沒問題吧。」
我交給福田的東西。
是一件男用浴衣。
然後到了祗園祭的前夜祭,宵山。
我打算擔任戀愛的助攻王,向福田送出完美的最後傳球。
夏天的夜裡,身穿浴衣的兩人搧著扇子走在一起,我本來打算營造這種場景的──
「桐島同學,請等一下!到底是怎麼了!」
「別追過來啊!」
卻變成了我跟遠野的追擊戲碼。
在祭典的音樂聲中,我穿過單手拿著刨冰,開心散步的人群,在成為行人天堂的四條通上由東邊向西奔跑。
壯觀的山鉾從眼前經過,郭巨山、月鉾、函谷鉾、長刀鉾。
遠野的腳程比我快,換作平時她一定立刻就能追上我。但由於遠野穿著不習慣的浴衣和木屐,關於穿和服我還是比較有經驗的。
「為什麼~?為什麼~?」
「別管了你快點回去,遠野~!」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首先,我們在太陽開始下山時出發去參加祭典。遠野和宮前都穿著浴衣,拿著附帶籃子的手提包,打扮成了典型充滿日本夏季風情的女孩子。宮前穿的是有著向日葵花紋,色調明亮的浴衣。
包含福田在內的三人都穿著浴衣,不過我和大道寺學長則是穿著簡便和服。大道寺學長雖然將山女莊傳統的簡便和服傳給了我,但他即使穿回了普通衣服好像也依然忘不了那種舒適感,因此偷偷買了一件。順帶一提,據說大道寺學長的女友在知道這件事之後,露出了非常苦澀的表情。
總而言之,我們五個就像這樣一起走在路上吃著蘋果糖,或是在山鉾前面拍攝好看的照片傳到社群網站上。
遠野和宮前似乎都很開心。她們用扇子遮住嘴角露出笑容的側臉,頭髮盤起,纖細的髮絲垂在耳邊,頸項清晰可見。
在眾人沉醉在祭典氛圍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我覺得差不多了。
趁遠野和福田抬頭看著山鉾的時候,我和大道寺學長在一旁互看一眼點了點頭。
「去買炒麵吧。」
我這麼說著,打算也帶著宮前一起離開現場。但是──
「你們要去哪裡?」
遠野注意到了我們。
「去買個炒麵……」
「咦,我要吃,我也要去買!」
這樣一來作戰將會失敗,逼不得已,我們幾個跑了起來。
「宮前,要跑嘍!」
「為什麼?為什麼啊?」
雖然嘴上這麼說,宮前依然跟了上來。
麻煩的是遠野也跟了過來。就算要她跟福田一起等著,她也完全聽不進去。我已經跟福田說好,等我們離開之後,就用我們遲遲沒回來,自己走累了當作理由,邀請遠野去鴨川沿岸坐著等。就是那個情侶們會保持一定距離坐著出名的鴨川沿岸。在祭典的夜晚,相信這種來者不拒的氛圍,戀愛的氣氛一定能讓兩人間更加熱烈。
「就在這裡甩掉遠野吧。」
來到十字路口之後,大道寺學長說著。
「我直走,桐島往左,宮前去右邊!」
「我們要怎麼會合?」
「我會彈馬頭琴,你們就聽音樂集合吧,今晚肯定能聽得很清楚。」
「咱完全搞不懂耶……」
宮前不解地偏著頭。
「散開!」
我們就這麼在十字路口散開,但由於遠野追著我跑,以京都的夜晚為舞台,我們兩人的你追我跑大會就此揭開序幕。
姊、三、六角、蛸、錦。
烏丸、室町、新町、西洞院。(註:上述為京都路名。)
我們繞著棋盤狀的道路到處奔跑著。
「快點回去,遠野!再這樣下去,我的完美京都計畫(Perfect Plan)就要泡湯了!」
「那是什麼啊!」
「跟你沒關係啦!」
所謂的完美京都計畫(Perfect Plan),是我到大學畢業為止的行動計畫。
現在我們五人處得非常融洽,產生了能稱作友情的東西。而在戀愛方面,我和大道寺學長都有女友,非常穩定。至於剩下的三個人,我打算先幫助福田的戀情。這方面需要本人的意願,不能強求。但是,我會儘可能地提供協助。萬一不行的話,我也會打圓場讓事情不變得難堪。
關於宮前,雖然她對我有點太過親近了,不過她有打算找男朋友,因此我會幫助她不被奇怪的男人哄騙。
我在這裡扮演的角色是影子,是所謂的配角。
但我這麼做是為了大家的幸福,更重要的是沒有爭端,也不會傷害任何人。這是為了讓京都生活變得完美的計畫,所以無論如何都必須將其完成。
或許是多虧了這種堅定的決心,遠野的聲音變得愈來愈遠。
她的速度慢了下來。
跑贏了,當我這麼想著回頭一看──
我並沒有被追上,而是自己停下了腳步。
這是因為……遠野她打著赤腳。
確實,從中途開始只有遠野的聲音傳來,沒有聽見木屐的聲音。而且光腳在這種柏油路上奔跑,應該會非常痛。
腳底板不都已經滲出血了嗎。
我這麼想著,但遠野卻眼角泛著淚光,面帶微笑地說。
「嘿嘿……終於追上你了。」
我背著遠野走在路上。
因為她身材比我高,背的瞬間我忍不住說了句「好重」,結果後腦杓挨了一記頭槌。
接著我們走了很久,遠野的木屐掉在地上。看來她似乎光腳跑了很長的距離。我讓遠野坐在路邊,去藥局買了消毒藥水和OK繃。
遠野似乎對被碰腳的事情感到害羞,但最終還是把腳伸了出來。她的雙腳既白皙又十分柔軟,同時腳底有非常多的擦傷。
「對不起喔。」
我消毒傷口,在滲血的地方貼上了OK繃。
「很痛沒辦法走路,背我。」
遠野這麼說著,於是我又背起了她。
福田他們在做什麼呢?或許聚集在四條通也說不定。當我想到這裡時,遠野慢慢地開了口:
「……不是要去買炒麵嗎?」
「……嗯。」
被我背著的遠野靈巧地伸出手跟路邊攤買了炒麵,在我背上吃了起來。
「桐島同學也要吃嗎?」
她從後面用筷子夾住炒麵遞了過來。
「那是我的臉頰啦。」
「別客氣,請用。」
「所以說那是我的臉啦。你生氣了?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這種交流也在吃完炒麵之後結束,我們紛紛沉默了下來。
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我背著遠野順著人潮走著。
「去那邊吧。」
「那是祭典的反方向喔?」
「……走吧。」
聽遠野這麼說,我們逐漸離開了道路中心。
祭典的喧囂逐漸遠去。
寧靜的夜晚道路。
遠野的溫度從背後傳了過來。她柔軟的頭髮隨風擺動,觸碰著我的頸部。
在夜色中,我不斷感受著遠野的氣息,以及她每次呼吸都會上下起伏的胸部。
遠野確實存在於這裡,就在我的背上。我一直感受著她感情的輪廓。
然後過了一會兒,我開口說道:
「前面什麼都沒有喔?」
「……有五條大橋。」
「回去吧,大家在等我們。」
我將遠野放了下來。雖然她看起來有些鬧彆扭,但當我踏出步伐,她也慢慢地跟了上來。
「腳還會痛嗎?」
「貼了OK繃所以不會。」
我們沿著來時的路返回。
「比賽時福田有去幫你加油吧。」
「嗯。」
「他是個好男人。」
「是啊,我覺得他是個好人。」
遠野已經能正常走路了。
「福田的老家是務農的。」
「有聽說過。」
「你知道他為什麼讀農學系嗎?」
「……今晚很熱呢。」
「好像是為了讓父母工作輕鬆點,想開發出難以被蟲蛀,能結出許多稻穗的水稻。」
「在鴨川稍微乘涼一下再回去吧。」
「這麼顧家的男人可不多見。」
「我口渴了。」
我們維持著一定的距離走在路上。
兩人的木屐聲迴蕩著。
「最近他還買了參考書送給弟弟。」
「桐島同學。」
「不只是家人,福田對任何人都很溫柔。」
「不用再說了。」
「我感冒的時候,他會拿藥跟冰枕過來。」
「請你稍微安靜一下。」
「我會想成為一個能溫柔對待,為他人付出的人,都是因為有福田在。」
「這種話真的夠了。」
「要交男朋友就該選福田吧。」
就在這個時候。
「真是的!桐島同學這個笨蛋!」
背後傳來了輕微的衝擊。
是遠野將手提包扔了過來。
回頭一看,遠野露出了一副快要哭泣的表情。
接著她瞪著我,生氣地開了口:
「桐島同學明明一直都很清楚我喜歡你的心意!」
正是如此。我一直都很清楚。在去為排球比賽加油的那天,遠野在回程的電車上倚靠在我身上睡著了。但我發現了那是裝睡,她緊張到臉頰都變得通紅。其他還有許多類似的場景,但是──
「但我有女朋友了……」
「才沒有!橘美由紀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遠野情緒激動地說著。
「不,真的有這個人……」
「就算真的有,也只是名字而已,是假的女朋友!」
「我們四個人一起出去玩過吧……」
「那個人不是橘美由紀,再說她根本不是高中生!她只是桐島同學為了證明那個只有名字的女朋友真的存在,而特地請來的替身!」
當時為了拍好照片,我們四個去了很多地方玩。其中包含了需要付參觀費的寺廟。因為有學生優惠,我們拿出了學生證。據說她就是在那時候發現的。
那個跟我們玩在一起的矮小女孩──
「她是濱波惠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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