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序章 大學二年級的四月。 「喂,桐島,快想點辦法!」 觀眾發出了噓聲。 他們正在道路中央擺著桌椅打著麻將。這是在沒有車輛經過,禁止通行的私人道路上所發生的事情。 「我們既不受歡迎又沒有錢,房間也沒有空調和洗衣機,有的只剩翹課熬夜磨練出來的麻將技巧。如果連麻將都打輸,價值都連魷魚都比不上了!」 私人道路的兩側有著兩棟建築物。 一棟是廉價公寓「山女莊」,另一棟是普通的大樓「北白川櫻華廈」。 我作為山女莊的代表,跟住在隔壁的福田一起參加了麻將比賽。 對手是櫻華廈的兩名男代表。 是傳統的京都東山頂峰決戰。 沒人知道這究竟有多少傳統,以及哪裡算是頂峰。 無論如何,在這場每年四月舉行的麻將比賽中,輸掉那一方的住戶在接下來的一年裡將會負責打掃這條私人道路。 「桐島,點棒愈來愈少了耶!」「不想輸啊!」「快想點辦法!」 觀眾發出了熱情的聲援。 我就讀的是一所樸素,男性比例很高的大學。而我住的山女莊擠滿了同一所大學的學生,房客的男性比例達到了百分之百。 另一方面,住在櫻華廈的學生就讀的是好像會被當成電視劇或電影舞台,風評優良的大學。不僅男女比例健全,外觀也很漂亮。同時房間裡也有裝空調。 也就是說,這場麻將比賽呈現的是大學之間的代理戰爭。 更何況這些過著窮酸大學生活的山女莊居民,還單方面地對過著燦爛大學生活的櫻華廈居民們燃起了對抗意識,想著至少打麻將不能輸給他們。但是── 「差不多分出勝負了吧,還要繼續打下去嗎?」 坐在對面的櫻華廈男房客這麼說。他的頭髮燙卷,看起來非常時髦。 我朝同伴福田看了一眼,他像是在說「努力到最後一刻吧」似的露出了笑容。福田是個有點發福,表情和善的人。頭髮是自然卷,光看卷髮的程度甚至跟對方不相上下。 「要打,我們還有勝算。」 抱著一口氣逆轉的想法,我採用的是胡牌機率很低,但能夠做出大牌的方式摸牌。 用這種像是典型失敗者的打法實在丟人。 「啊,對了。」 對手男生朝著自己身後,替櫻華廈聲援的觀眾們的方向說: 「要是我贏了,就一起去吃飯吧。」 在他的視線前方,有個明顯引人注目的美麗女孩。 宮前栞。 她和這個男生一樣,都是櫻華廈的居民。 「畢竟我為了櫻華廈這麼努力嘛。」 「可以啊。」 宮前同學雙手抱胸,語氣輕鬆地這麼說著。就在這時,觀眾里的某個女孩子這麼對宮前同學說道: 「既然這樣,要是山女莊的人贏了,你就跟他們去吃飯吧,當作獎賞嘛。」 聽見這句話,宮前同學看著我眯起眼睛。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畢竟我正穿著高木屐披著簡便和服。這是我的便服,山女莊的居民充滿了這樣的人。 「算了,也行……反正感覺快輸了……」 宮前同學冷淡地答應了。 得知能和那個宮前約會,櫻華廈的觀眾們鼓譟了起來。 但就在這時候,山女莊的居民們說著「給我等一下!」提出異議。 「我們幾乎沒有跟女性一起吃過飯!說是幾乎,其實也只是在逞強,其實除了家人之外就沒有了!」 「沒錯!所以突然就跟宮前同學約會,難度太高了!」 宮前同學是個時尚的女孩子。不僅頭髮染得很漂亮、還用變色片改變了瞳孔顏色,身材也十分曼妙,簡直無懈可擊。 平時經常能見到她被各式各樣的男人開車接送,因此不難想像她在跟許多優秀男人的相處中累積了許多經驗。這樣一來,要是山女莊那些無趣的男人們與她共進晚餐,一定會被拿來跟那些耀眼的男人比較,並令她感到失望。這就是山女莊居民們那沒用的腦袋推導出的結論。 「還是會讓人覺得有機會的女孩比較好!」 「也讓我們有希望!得到有女孩子同在的大學生活吧!」 「把好追的女孩子交出來!」 真是一群失禮至極的居民。 宮前同學傻眼地開了口。 「那你們覺得誰比較好?」 聽見這個問題,山女莊那些粗魯的傢伙們異口同聲地說著: 「遠野同學比較好!」 因為突然被點名,櫻華廈的觀眾群里傳出了驚訝的聲音。 「是、是、是、是、是、是我?」 遠野晶。 是個參加排球社這個體育系社團,身材高䠷的女孩子。她將黑色的長髮綁成馬尾,身上披著外套,經常沿著哲學之道慢跑。而說起她最大的特色── 「小、小栞,該、該、該、該、該怎麼辦啊~」 她這麼說著,並試圖縮起她高大的身體躲進宮前同學的背後。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挺好的不是嗎?」 宮前同學乾脆地說著。 「遠野順便把這個習慣改掉吧?」 「可、可是~」 遠野同學的眼神飄忽不定。她國、高中的時候似乎是讀女校,因此不習慣應付男孩子。每次早上在公寓前碰面,她總是拋下一句「早、早安」就匆匆離開了。 「原來如此,是覺得如果對象是不習慣男人的遠野,或許會發生什麼也說不定嗎。」 宮前同學用冰冷的視線看著山女莊的居民們。 「她可沒那麼天真。」 純情的山女莊居民們露出像是在說「咦?是這樣嗎?」的表情。 總而言之,在事情發展下,這場麻將對決追加了和遠野同學及宮前同學一起吃飯的權利作為比賽的附贈獎品。 能夠男女一起用餐的機會,在我們的大學是很罕見的。 「事情就是這樣。桐島、福田,我們一定要贏。畢竟我們都喜歡遠野同學,而且也希望能夠泡到宮前同學。」 觀眾們說著這種話。 巨大的責任壓在了身穿簡便和服的我肩膀上。 雖然我認為情況非常不利,不對、應該說已經無計可施了。但要是輸掉的話,我很明顯會遭到那些近在眼前的青春被人奪走的山女莊的居民們怨恨,所以只能上了。 我和福田用眼神交流著。 在二對二的麻將比賽中,兩人的交流是很重要的。 不過── 『(福田,以你的頭腦,應該很清楚我想要什麼牌吧?)』 『(好厲害喔,桐島。我們或許能跟女孩子一起吃飯耶?)』 『(我在等「發」,如果有就丟出來。)』 『(要說什麼才好呢?還是別拿線性代數當話題比較好吧?)』 『(福田,打「發」!)』 『(完全不知道該挑什麼店才好耶~怎麼辦~)』 不行了,絲毫沒有能贏的感覺。 另一方面,代表櫻華廈的兩人充分發揮了在男女混合的美好校園生活中培養出來的溝通能力,採用華麗的組合打法,進一步奪走了我們的點棒。 目前完全是失敗的走勢,身後的觀眾們開始發出哀怨的呻吟聲。 但是,在最後的最後,輪到我當莊家的時候。 不知道是神明的惡作劇,還是命運的齒輪轉動了起來── 手牌從一開始就湊齊了。 天胡──役滿的牌。這是跟實力和脈絡毫無關聯,奇蹟似的一口氣逆轉。 「好耶,成功了,桐島!」 體型豐滿的福田跳了起來。 嗯,偶爾遇到這種事也不錯,我這麼想著。能見到同樣住在窮酸公寓的同學們開心的表情也不壞。而正當我沉浸在他們的歡呼聲中時── 「你就是桐島司郎吧?」 宮前同學前來向我搭話。 「聽說你麻將打得最爛。」 「沒錯。自從學會之後,我幾乎沒有贏過的印象。」 「那麼,為什麼今天就贏了呢?」 宮前同學用彷佛看透了什麼的目光盯著我說。 「難不成,你喜歡遠野?」 正是如此。 至今我所打的麻將全都是刻意輸的。而為了能跟遠野打好關係,這次我使出了全力。希望跟遠野的感情能以此為契機變好,我們兩人分別住在相隔一條路的建築物里,用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方式談戀愛。 完全沒這回事就是了。 第1話 遠野與宮前 那是在春天剛過,開始感覺到初夏徵兆的某個傍晚發生的事。 騎著腳踏車去河邊釣完魚後回來,就看到大道寺學長正坐在公寓前的椅子上看書。大道寺學長是個類似山女莊主人的男人,是名研究生。雖然不清楚他平時都在做些什麼,但依照本人的說法,似乎是在進行宇宙相關的研究。 「是香魚啊,有好好處理嗎?」 「有仔細用冰水處理過。」 「嗯,畢竟味道會完全不同。我們就是生活在這種宇宙中。」 大道寺學長在路上放置三角架插進鐵板,接著將木炭和乾枯的雜草放進去,動作熟練地生起了火。 我從裝有冰水的保冷箱裡拿出香魚用木籤串好,放在炭火上烤了起來。 這時候,睡眼惺忪的福田從公寓里走了出來。 「還是老樣子在搞這個呢。」 「畢竟沒錢就只能釣魚嘍。」 「我也可以吃嗎?」 「那當然。」 我家雖然手頭不算緊,但也沒有寬裕到能提供我足夠的生活費,因此我必須節省獨自生活的開銷。山女莊的居民們很了解這方面的知識。 當我大一肚子餓的時候,大道寺學長淡然地遞給了我一根釣竿。 到了大二,我已經非常熟悉釣魚和處理的技巧,會像這樣做出類似自給自足的行為。 「感覺挺不錯的呢。」 大道寺學長注視著香魚說。 魚身出現焦痕,道路上開始瀰漫撲鼻的香氣。 就在這個時候。 對面櫻華廈四樓的房門打開,一名女孩探出頭來。緊接著房門關上,女孩衝下逃生樓梯來到了我們身邊。 「我、我也可以加入嗎?」 是遠野。 她右手拿著筷子,左手拿著裝有許多白飯的碗,腋下夾著柚子醋。 「想吃多少都沒關係喔。」 我將手上的香魚串遞給遠野。 遠野在炭火前蹲下,淋上柚子醋配白飯吃了起來。見我盯著她看,遠野像是漫畫角色般看著自己裝有白飯的碗,害羞地說著「因為在排球社做了很多練習……」並縮起身子。但即使擺出拘謹的態度,她依然一口接一口地享用著剛烤好的香魚。 此時有人開車把宮前從其他地方送回這裡。雖然我變得能夠分辨從河川釣到的魚,但對於車輛品牌一無所知。不過,還是能明顯看出那輛車很有品味,而且坐在車上那個看似大學生的男人相當精明。 宮前似乎非常受歡迎。 光是這兩周內,我就見到了六個「有品味的大學生」將宮前送回櫻華廈的光景。 「小栞、小栞。」 遠野對宮前招著手。 「遠野,你又被食物釣到啦?」 宮前這麼說著。 「總之先坐下吧,我們是活在相同宇宙的。」 大道寺學長遞出了一張飽經風霜的椅子,不過宮前並未加以理會,直接返回自己在櫻華廈的房間──原以為是這樣,但她卻端著裝有切好的洋蔥和胡蘿蔔等蔬菜的盤子走了回來。 「既然要喂食遠野的話,也該讓她好好吃點蔬菜吧?」 雖然這麼說,但宮前端來的蔬菜也包含了我們的份。於是平時只能吃在壁櫥里栽培的豆芽菜以及神秘蘑菇的我們為了尋求維他命和膳食纖維,大快朵頤了起來。 這是在初夏傍晚十分常見的用餐光景。 最近,遠野和宮前,我和福田,還有大道寺學長五個人經常聚在一起。 契機是那場麻將比賽。 得到和遠野及宮前兩人一起用餐的權利後,山女莊的所有居民雖然都想參加,但由於沒人知道適合和女孩子一起去的店家,結果變成和包含兩人在內的櫻華廈的其他居民一起去鴨川的河岸邊賞花。 在那之後約兩個月的時間裡,我們漸漸開始聊天,最終變成了這樣。 「我很開心喔。」 福田仰望著天空這麼說。 天色在享用香魚和蔬菜的途中暗了下來,變成了美麗的星空。 「上了大學,還交到朋友。」 我閉上眼睛,聽著他有些令人難為情的話語。 「我也滿喜歡這樣的。」 宮前用樹枝戳著木炭這麼開口。 「畢竟很輕鬆。」 就在這個時候。 「咕────」的可愛聲音從遠野的方向傳來。 「不對,不是我。」 遠野低著頭,舉起一隻手這麼說著。她有著隱瞞自己「晶」這個有些男孩子氣的名字、身高很高,以及自己是個貪吃鬼這些事的傾向。 我拿出保冷箱裡剩下的香魚串起來。 「桐島同學,那些是冰起來當作今後食材的份吧?」 「沒關係啦,遠野你還沒吃飽吧?」 把追加的香魚烤好之後,遠野沮喪地說著「嗚嗚,對不起……」並吃了起來。她享用著食物,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遠野,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大道寺學長說著。 「最近你好像特別在意這種事。」 他說得沒錯。 遠野基本上非常熱愛跑步,平時總是穿著運動風格的服裝,不怎麼拘泥於女孩子風格的打扮。但是最近她縮起身子,或是在拿著裝滿白飯的碗時感到害羞的頻率增加了。 「有什麼問題的話我可以幫忙。」 「其實……」遠野滿臉通紅,欲言又止地開了口: 「我必須去對一個男生表達自己的心意。」 據說之後有場遠野也會參加的排球全國大賽。因為是比賽,男子隊伍也會在同樣的日期從各地聚集到這裡。 「因為我跟他很少接觸,如果到時候不傳達自己的心意,就沒有機會了。」 「可是──」遠野露出失落的模樣。 「我果然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男人。總覺得當天會非常緊張,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不過,這是我從高中開始就非常重視的心情……實在很想告訴他……」 「我們幾個姑且也算是男人耶……」 大道寺學長一邊這麼說,一邊看著我們。 「既然如此,為了讓小遠野能夠告白成功,我們也來幫忙吧。如果鼓不起勇氣,要我們去比賽會場也沒問題。這可是要替遠野晶聲援,沒什麼好客氣的。我們可是一起吃過香魚,生活在相同香魚宇宙的同伴。」 「香魚宇宙?」 宮前不解地偏著頭說。於是,在場的所有人決定要一起去會場替遠野的告白加油。 「大家,真的可以嗎?」 遠野這麼問著。 「這點小事當然可以。」 宮前說道。 「畢竟會擔心遠野你嘛。」 「我也是,如果遠野同學不嫌棄的話。」 福田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只要能幫到朋友,我願意做任何事。」 真是一句有福田風格的話。 而當然,我也點了點頭。 我獨自一人就讀京都的大學,家人和朋友都不在身邊,一直都孤零零的,現在卻能像這樣跟其他人聚在一起。毫不誇張地說,我高興得快要哭出來了。所以無論要送出明天的香魚,還是跟著前往排球大賽的現場,我都非常樂意。 然後我們沉默了一陣子。 這是一段能讓大家好好陷入沉思的安穩寂靜。 餘燼啪嚓啪嚓地發出聲響。 吹過的風裡已經開始混雜著夏天的氣息。 「這種夜晚一定會響起美妙的音樂吧。」 大道寺學長這麼說著。 我點了點頭,拿起背在背上的胡弓。 胡弓是一種用弓來彈奏的弦樂器。實不相瞞,創立桐島京都風格──身穿簡便和服及高木屐彈奏胡弓的人就是我。 「那麼各位請聽,由桐島司郎創作的『東山三十六峰』!」 風啊,聆聽我靈魂的旋律吧。 我一邊想像著京都那被月光照亮的莊嚴群山,一邊讓胡弓的音色響徹夜空。 大道寺學長不停地點著頭。 遠野大口地享用著剩下的香魚。 宮前看似很困地打了個呵欠。 福田則是開始收拾善後。 ◇ 周末,我和宮前一起搭乘電車。那是個下過雨的午後,我們正一同前往遠野的排球比賽會場。不知為何,福田和大道寺學長比當事人遠野還要緊張,早一步搭乘首發電車前往了會場。 「宮前和遠野不同,就算跟男人在一起也很自在呢。」 我看著坐在身邊的宮前這麼說。 「畢竟我一直都讀男女合校。」 據說宮前是在大學的開學典禮上遇到遠野,之後才變成朋友的。她會將筆記借給光顧著練排球沒好好聽課的遠野,或是在遠野被男生搭話陷入混亂時讓她躲在自己背後。 「桐島才是,就算跟我獨處也不會緊張呢。」 宮前這麼說著。 確實,跟宮前這種長相標緻的女孩子獨處,大多數男生都會很緊張吧。 「難不成是習慣了嗎?」 「誰知道呢。」 「雖然一點都不重要就是了。」 有著纖細頭髮和漂亮額頭的宮前雖然光鮮亮麗,但側臉看來卻莫名憂鬱,有種很適合雨天的美感。 「不過遠野她沒問題吧?」 「我一點都不擔心。」 「畢竟她是個既樂觀又有活力的人嘛。」宮前這麼說著。 「而且練習過了對吧?」 「嗯。」 要向重視的人傳達自己的想法。自從那麼決定之後,遠野為了克服不擅長面對男人的缺點,開始和山女莊的男生們練習溝通。 像是跑到每天晚上都會打到很晚的昏暗麻將房間參觀,或是在吃飯時間以單手端著白飯來找人聊天。 感到困擾的反而是公寓的居民們。 或許是遠野就讀女子高中導致沒有戒心,她經常穿著讓人不知道該往哪看的打扮。 基本上都是短褲搭配T恤。而那些T恤不僅會因為身材和胸部的緣故顯得很緊,氣溫很熱的日子甚至還會只穿背心。 雖然遠野因為貪吃的緣故導致這點容易被忽略,但她其實是個標緻的美女。這種女孩子穿著暴露的服裝單獨出入男人的巢穴實在是非常不妙。不過,擦槍走火的可能性是連萬分之一都不到的。 這是因為軟弱的山女莊居民,光靠遠野一個人就能輕鬆制伏。 我們曾經在我房間裡舉辦過腕力比賽,當時遠野就像折斷樹枝般打敗了全部的男人,毫無懸念地贏得了冠軍。 『不、不是的。這是因為氣壓的影響!運氣好而已!』 可能是對自己力氣大感到害羞,遠野用手把臉遮了起來。 大道寺學長不停說著:『沒關係的,遠野很可愛!』安慰著她,對此感到不好意思的遠野說了句:『非、非常謝謝你,但不必說這種場面話的!』雙手將大道寺學長推了出去,只見學長在榻榻米上往後滾了兩圈,腦袋撞上牆壁,感覺整棟公寓都產生了搖晃。 遠野就像這樣在不知道是否有效的情況下和軟弱的男性們練習溝通,迎接比賽當天的到來。 今天早上在見到遠野背著大型運動背包走出公寓時,我對她提出了如果會緊張,就不要跟對方對上眼、看著對方的胸口說話的建議。遠野對我擺出勝利手勢露出了笑容。 「對方是高中時在比賽上見到的全國男子排球選手之類的嗎?」 「我是這麼想的,畢竟遠野說過對方會參加校際比賽。」 宮前乾脆地說。 看來遠野是個比想像中更厲害的傢伙呢。 「話說回來,桐島你相當關心遠野呢。」 「不只是我,福田、大道寺學長,還有其他人也很關心。」 我想大概是遠野身上有著讓人忍不住想替她加油的某種特質吧。 「更何況不只是遠野,我是自己想替其他人做些什麼。」 「哼──」 宮前注視著我。 「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呢。」 「不,如果是會在沒人看見的地方把醉倒的男人送回房間,以及會偷偷將公寓垃圾收集區收拾好的宮前你,應該能明白才對──」 話說到一半,宮前不開心地踩了我的腳。 「這種事情不必講出來。」 踩完之後,她盯著我的腳說道。 「為什麼今天沒穿木屐跟簡便和服?」 「是遠野跟我說,如果要來就穿普通的衣服。」 「真簡單就妥協了呢。」 「沒那回事。」 雖然起初我用「這就是我的風格」嘗試做出抵抗,但遠野卻舉起雙手用力握緊拳頭,擺出像熊在威嚇般的姿勢。她是個一旦遇到狀況就會訴諸武力,有點頑皮的女孩子。 「桐島,你為什麼會想穿成那樣?一年級的時候雖然品味很特殊,但還是穿著勉強算是一般的衣服吧?」 「勉強……這麼說來,宮前不是也挺關心我的嗎?」 「畢竟就住在對面,突然見到有人穿簡便和服任誰都會嚇一跳吧。」 「說起我為什麼會演變成現在的風格,就說來話長了。」 「那就算了,我也沒那麼感興趣。」 「我直到高中為止都在東京上學。」 「咦?我說了沒興趣耶?」 「說起流落到京都的我經歷了什麼……」 「自顧自說起來了。」 「也就是變得開始穿簡便和服,彈胡弓的理由──」 「耳機放到哪去了呢~」 「事情要追溯到大學一年級的四月──」 我對戴上耳機撥放音樂,甚至開始裝睡的宮前說了起來。 ◇ 從高中三年級四月到畢業為止的一整年,我腦中只有念書的記憶。我總是一邊聽著深夜廣播,一邊持續地閱讀參考書、做考古題。只要專注在學業上,就能忘記一切。 我在升學志願表上寫了東京的大學名稱,跟身邊的人也是這麼說的。 然後到了冬天,我沒有告知父母,向京都的大學寄出了申請書。其實我並非特別執著要去京都這個地方,只要是沒人認識我的地方,無論哪裡都可以。只不過京都有著許多大學,所以覺得自己應該能上其中一間而已。 於是我考上了京都的大學,在沒告知任何高中朋友的情況下,獨自一人在京都開始生活。 我大學一年級的生活是灰色的。 整天窩在窮酸的公寓房間裡數著天花板的污漬,日復一日地用在毛筆上烙印的打工賺來的錢去打麻將輸個精光。 每當輸掉麻將時總覺得很痛快,有種自己受到懲罰,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被原諒的感覺。 因為沒有錢,我只能在不沾味噌的情況下,用附近超市便宜販售的蒟蒻生魚片果腹,也開始在壁櫥里種植豆芽菜,還會吃在房間角落長出來的奇怪蘑菇。 這種封閉生活的好處,就是我不會傷害到任何人。我想就這麼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地生活下去。 到了冬天,我的身心都消瘦了許多。只要閉上眼睛,高中三年級的記憶就會浮現。當時我只顧著念書,刻意什麼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但是,當時的確有人在我背後指指點點說三道四,那些聲音仍然在我耳邊環繞著。 他們指責我的聲音仍不斷迴蕩在黑暗中。 是你讓她們不幸的、真虧他還敢來學校耶、如果轉學的是那傢伙就好了。 想像中的他們進一步提出各種要求,說著如果那樣做,或是這樣做就好了。 我窩在棉被裡,持續跟不存在的對象交談著。 當時我還能做什麼呢?去道歉嗎?明明都被封鎖了耶?原來如此,如果認真去找或許真的能夠找到吧。但是,事到如今見面又能怎麼樣呢?對方都已經強烈表現出不想見我的意願然後離開了。 如果是希望我痛苦一輩子,那也無所謂。 儘量罵我,指責我吧。 我日復一日地無限重複這段對話。 我擁有的只有過去,完全是孤身一人。這正是我的期望,也完美地實現了。但是── 某一天,當我獨自走在木屋町的酒店街上,側眼看著夜晚的喧囂和開心的人們時,突然感到強烈的孤獨。 今後我也會像這樣遠遠看著溫暖的事物,獨自在黑暗中過生活嗎? 依然會被困在回憶里,依附著它們過生活嗎? 好可怕。 但是不管怎麼想,我都不覺得自己有和他人構築關係的資格。 我發現自己害怕孤獨,也害怕與人來往,變得進退兩難。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束手無策。 我需要的是自己能融入社會,以及和他人產生聯繫的方法。 誰來告訴我,究竟該怎麼做吧。 但是沒有人能夠回答我,倒不如說我身邊沒有任何人。 我從大學的圖書館借了許多書,專心地閱讀著。 是關於哲學、宗教、文學的書。我想從這些書中,尋找自己今後該怎麼做的啟示。但是,什麼都沒找到。 感覺已經沒救了。 我被自己徹底破壞,什麼都沒有留下。 在沒有冷氣的公寓房間裡,我被圍在堆積成圓環,像山一樣高的書堆中逐漸腐朽。 在傲慢和知識的螺旋中,我認為這是非常適合我的結局。 「多給我一點光芒……」 即使如此,我依然渴求著希望。但是卻沒能找到,全身失去力氣,原以為自己會就這麼變成了木乃伊。 這時,有人從關不緊的門縫間塞了幾張紙進來。 那是寫著大學課程內容的活頁紙。 是隔壁房間的福田傳來的。 福田莫名地很關心我。明明沒有提出要求,但他總是會像這樣將筆記借我看。拜此所賜,就算我經常翹課,也沒有被當掉。 「為什麼……」 我爬到門前。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沒有回答。或許已經離開了也說不定,我失望地低下頭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 「那不是當然的嗎。」 福田隔著門說道。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福田將只是住在隔壁,只是一起上過幾堂課的我稱做朋友。而且還因為擔心那個不爭氣的朋友,甚至把筆記遞了過來。 一般來說,沒人會對這種自怨自艾的人伸出援手。把那種人丟在一邊,專心磨練自己,或是去開心的地方找樂子,絕對會過得更加充實。 我一直以為,像這種不計較得失鼓勵他人的老好人只存在於電視劇里。但是,福田向我證明了,現實中也有這種人。 我站起身,打開一直緊閉的門,陽光照了進來。 「福田,我一直都沒跟你道謝呢。」 「別在意啦,這是我自己想這麼做的。」 福田露出親切的笑容說。 「而且,我認為桐島懲罰自己有點過頭了。」 「意思是福田會原諒這樣的我嗎?」 「我不清楚桐島過去發生了什麼,不過,我會原諒桐島喔。」 福田的溫柔使我哭了出來。 然後我發現了。 我不想變得孤獨,也不想懲罰自己。 大概是一直想像這樣哭出來吧。 大哭了一場之後,我將為了道謝事先買好的羊羹交給了福田。因為他也是窮酸公寓的居民,所以很開心能夠收到羊羹。 等福田回到隔壁房間以後,我注意到當福田對收到羊羹表示開心時,我自己也湧現出一股高興的情感。 就在這個時候,天啟降臨在我身上。 我從堆積如山的書堆里拿出了一本書。 是德國哲學家兼心理學家,埃里希•佛洛姆的著作。 《愛的藝術》。 埃里希在這本著作中,闡述了愛的本質是「付出」。他認為愛並非與生俱來,而是一種必須學習掌握的技術。換句話說,為了愛人必須每天不停地鍛鍊才行。 我從中找出了桐島司郎嶄新的生活方式。我一直都是被人付出的一方,從現在開始,成為付出的一方吧。我是這麼想的。 福田毫無疑問是會付出的人。他的溫柔拯救了我,不光是我,他還會將在壁櫥里栽培的豆芽菜分給公寓的每個人,我應該效法他。 在那之後,我為了成為真正意義上「能夠愛人的人」,成為能夠付出的人展開了訓練,這就是我和世界連接的方法。 我買了釣竿開始釣魚,製作料理分給老是吃奇怪蘑菇的居民們。 收到了一雙高木屐當作回禮。 不,送高木屐不太對吧。我這麼想著,將它放在玄關好幾個星期。之後發生了許多事,我穿上了高木屐,大家都很開心。 有一次,大道寺學長在公寓走廊叫住了我。當時他身上正穿著簡便和服。 「桐島,我差不多想脫掉這件簡便和服了。」 「那脫掉不就好了?」 「但這是山女莊代代相傳的簡便和服,在沒有找到繼承人之前,是不能脫下來的。」 大道寺學長有個已經步入社會的女朋友,據說是那位女朋友覺得跟學長走在一起很難為情,要求他脫下來的。 既然有人遇到困難,就不能置之不理。 「我明白了,就讓我來穿吧。」 接著我從大道寺學長那裡接受了胡弓的教學,理由是穿著簡便和服拉胡弓感覺很帥。順帶一提,大道寺學長最擅長的是馬頭琴。 於是我成為了一個穿著高木屐及簡便和服,背著胡弓的男人。 我想當一個理解愛情,能夠付出的男人。 並且發誓要讓每一個相遇的人幸福展開行動。效法埃里希•佛洛姆,成為一個願意付出的人。這就是我現在的行動準則。 現在的我已不再孤獨。 有遠野、宮前、福田和大道寺學長在我身邊。 正如南邊有生病的小孩就會去幫忙照顧,西邊有勞累的母親就會去幫忙扛稻穀一樣(註:出自宮澤賢治的詩集《不畏風雨》)。既然遠野因為無法跟心上人告白感到困擾,我就跟她一起前往會場,給予協助。 我想成為那樣的人。 ◇ 體育館裡迴蕩著球跟地板碰撞的聲音。 是遠野的殺球。 「感覺很厲害呢。」 大道寺學長這麼說,我們也點了點頭。 我們並肩坐在觀眾席上眺望著球場。 只見她用看起來十分舒暢的模樣高高跳起,眼神銳利地盯著球,接著和隊友擊掌,表達著自己的喜悅。 她的表情相當清爽,被汗水沾濕的頭髮也十分爽朗。 「遠野同學一旦換上球衣就會像換了個人嗎?」 福田看著球場說道。 「硬要說的話。」 宮前回答。 「應該是待在女生團體里就會變得很強勢,能夠讓她做回原本的自己吧。」 在遠野充滿活力的出色的表現下,她的隊伍輕易地贏得了比賽。 當我們打算跟她搭話離開觀眾席的時候,正好在通道里遇到了女子排球隊。 遠野發現了我們,離開隊伍走了過來。 「小栞、小栞!」 「慢著遠野,你的汗、汗!」 遠野一把抱了過去,宮前拚命逃跑。 「啊,是福田同學。」 發現我們之後,遠野便開始向隊員做起介紹。在社團里,她的立場似乎是負責活絡氣氛和帶領大家。 遠野好像平時就有聊到我們,當她依序介紹福田和大道寺學長的時候,排球社員紛紛給出「真的是自然卷耶~好可愛~」、「哦哦~這個人就是那個說宇宙的!」之類的反應。 「然後這位是桐島同學。」 當遠野這麼說完,排球社員發出了「簡便和服!」「釣魚的人!」「胡弓!」「咦?可是,今天他為什麼穿著正常的衣服啊?」的聲音。 女生團體真是吵鬧呢。 「桐島同學,你真受歡迎呢!」 遠野摟著我的肩膀,沾滿汗水的黏稠觸感透過衣服傳了過來。 「喂,遠野。」 「這是勝利的汗水。」 她不停地用滿是汗水的額頭磨蹭著我的腦袋。 「話說回來,桐島同學為什麼沒穿簡便和服呢?」 「咦?遠野你居然問這個?」 「不穿那個就太沒個性了喔。」 「是誰叫我別穿的啊?」 「請更加重視自己的個人特色。」 「我被人擺出熊的姿勢威脅了耶。」 「看來是因為女生很多,讓你開始胡思亂想了吧,真是的~」 遠野啪的一聲拍了我的肩膀。 力道真是沉重。 不過話說回來,遠野一旦跟女排社的成員在一起,形象就會大不相同呢。 「遠野同學,趁著這個氣勢就沒問題了吧。」 福田這麼說著。 他指的是告白的事。遠野說過想在比賽結束後傳達自己的心意。 而正如福田所說,現在的遠野態度非常自然。雖然還是會說敬語,但即使面對我們,態度也不像平時那樣過於拘謹。 我也提出了要她用被女排社同伴包圍的心態去嘗試的建議。 「如果覺得一群人有點那個,那我單獨陪你去怎麼樣?」 宮前也這麼說。 總而言之,遠野就像是泡到海水就會很有活力的魚,因此只要營造出能讓她聯想到女子高中的環境就行了。但是── 「嗯~」 遠野眯起眼睛,露出複雜的表情。 「我覺得這種事情果然還是該獨自鼓起勇氣去做。」 她是個老實的女孩子。 「但是,還是請你們陪我到最後一刻。」 事情就是這樣。 男生會場是在同一塊占地內的另一間體育館,我們把遠野送到那裡的門口。途中遠野一直練習對我跟福田說「辛苦了!」,她大概打算用這句話當開場白吧。 遠野準備走進體育館。 「加油!」「沒問題的。」「遠野宇宙前所未有的廣闊。」 大家對著她的背影這麼說。 此時遠野回頭看了過來,於是我稍作思考之後開了口: 「向對方傳達自己的心情是非常寶貴的,尤其當那是一段美妙的感情時。」 遠野深深地點了點頭,接著消失在門裡。 在濛濛細雨中,我們幾個默默地站在原地。 「要是交到男朋友,遠野就不會來找桐島玩了喔。」 宮前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這樣好嗎?」 「沒關係的。」 我這麼說著。 「只要大家能夠變得幸福,這樣就夠了。」 這就是名為桐島埃里希的男人。 ◇ 回程的電車上,福田相當受歡迎。 女排社的成員也跟我們同行,但福田的自然卷似乎打開了她們的某種開關,只見她們說著「好可愛~」不停地搓揉他的頭髮。 「桐島,幫幫我!」 「福田,世人把這個稱作幸福喔。」 他跟遠野一樣,國、高中讀的都是只有男生的學校,因此這種經驗對他而言也是必要的吧。 為了逃離充滿無限活力的女生團體,我跟宮前一起跑到同一節車廂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就座。 「宮前,雖然由我這麼說有點那個,不過你是有自閉症嗎?」 「別把我跟穿木屐的人混為一談好嗎?」 她說自己並不討厭跟人交流,可是── 「是那些女生太直接了啦!」 宮前臉頰變得通紅。 她似乎遭到了各式各樣的問題轟炸。像是長得那麼漂亮有沒有男朋友?宮前否認之後,又被追問有沒有特別要好的人,當她回答自己被很多人追求時,話題又轉到了跟那些人進展到哪個地步上面── 她似乎是在話題稍微深入到「既然自己一個人住,那想做什麼都可以吧?」的時候逃走的。 「……雖然乍看之下很擅長跟男人相處,但宮前真是清純呢。」 「桐島,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依然頭昏腦脹的宮前、不停被搓著頭髮的福田、在女排社團體里嬉鬧的遠野,和偶然坐在一起的少年闡述宇宙的大道寺學長。 我認為這是段很棒的人際關係。 「那麼,我去研究室露個臉。」 大道寺學長這麼說著,在途中的車站下了車。 「我之後也還有約。」 宮前也在下一個車站下了車。她還是老樣子接受了很多男人的邀約。似乎還沒有交男朋友,只是和各式各樣的人一起出去吃飯、約會而已。我一語不發地目送著她的背影。 福田依然被女排團體包圍著。他外表清秀、表情中流露著真誠,看起來就是個未來充滿潛力的聰明男性。 我只想當個幕後人員,因此沒有特別做些什麼。就在我打算創作胡弓的新曲,拿出畫著五線譜的筆記本時── 「咚~!」 遠野猛然撞了過來坐在我身邊。我還以為肋骨被撞斷了。 「你心情挺好的呢。」 「因為所有事情都很順利嘛!」 遠野穿著球衣,臉上掛著笑容。 「對了,我打排球的樣子,看起來怎麼樣?」 「非常帥氣喔。」 「一點都不帥嗎?」 「你有聽我說話嗎?」 「總覺得鬧過頭,有點睏了耶。」 「你也太我行我素了……」 遠野閉上眼睛,開始發出鼾聲。 考慮到她打完比賽應該很累了,於是我便讓她好好休息。 過了一會兒,遠野倚靠在我的肩膀上。 福田似乎還忙著跟女孩子聊天。 電車就這麼持續行駛著。 京都的電車我至今仍坐不習慣,還真是來到了很遠的地方啊。 在一個新的地方,構築了新的人際關係,全新的桐島司郎。 這樣就行了,這才是正確答案。就在我這麼告訴自己的時候── 「遠野,要下車嘍~」 女排社的其中一個人走了過來,她們現在好像要所有人一起去開慶功宴。 「啊!」 遠野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抱歉,我真的睡著了!」 她很害羞似的笑著說。 「桐島同學,今天非常謝謝你!今後也請多指教!」 遠野對我低頭致意,接著跟社團成員們一起下了車。 從女排社員包圍中脫身的福田走到我身邊。 「你真受歡迎呢。」 「沒想到自然卷會這麼受歡迎。」 「大概是因為比平時更卷吧。」 「因為濕度很高。」 只剩我跟福田兩人之後,氣氛變得格外平靜,這是他的品格使然。 「話說回來,遠野比平時更有活力呢。」 「因為事情很順利啊。」 此時福田「呵呵呵」地發出苦笑。 「全部都是我們的誤會呢。」 「那是遠野不好。聽見要把心意傳達給重要的人,任誰都會想到那邊去。」 到頭來,遠野的那個並不是告白之類的事。 同一個會場也舉行了排球的國際大賽。 遠野在我們的目送下走進了體育館。過了一會兒,她擺出勝利手勢走了出來。自豪地向我們展示她的球衣背面,上面用麥克筆簽了名。 那是義大利著名男子排球選手的簽名。 他是奧運的獎牌得主。遠野似乎從高中開始就在研究他的影片,練習要怎麼打出跟他一樣犀利的殺球。 然後得知了他會來日本參加這場大賽,就覺得一定要拿到他的簽名。 「與其練習跟男生說話,不如練習義大利語還比較好吧。」 「比手畫腳地要到簽名,真有遠野的風格呢。」 真是讓人鬆了口氣。 由於今天很累了,我們默默地眺望著車窗外的風景。 外面是被溫柔的雨水壟罩的古老街景。 「無論如何──」 我看著窗外撐傘走在路上的行人開了口: 「一切都是誤會不是挺好的嗎。」 「咦?」 「你喜歡她吧?」 聽我這麼說,福田很害羞似的搔了搔頭。 「真是的,實在瞞不過桐島啊。」 接著略為害羞地開口: 「嗯,我喜歡遠野同學。」 第2話 莫閣囉嗦 在京都的大學生活中,有輛腳踏車會非常方便。 因為街道都像棋盤,不僅很難迷路,遇到塞車也不用擔心。特別是當大學離車站有段距離時,騎腳踏車比較方便。否則就必須搭乘電車和公車了。更重要的是,腳踏車很便宜。 我和福田會騎腳踏車去河川上游釣魚收集食材,大道寺學長會邊唱歌邊騎車在大學校園內移動。遠野似乎在大一的時候就達成了騎車離開京都,繞琵琶湖一圈的成就。還向我展示了以琵琶湖為背景,露出清爽笑容比著勝利手勢的照片。她是個很適合被汗水沾濕頭髮的女孩子。 宮前則是沒什麼給人和腳踏車有關的印象。 因為她總是被人用車接送,外表也給人非常都市派的印象,沒有絲毫平民般的氣息。說得極端一點,就是很酷。 但宮前她似乎也買了一輛腳踏車。 那是某天早上發生的事。 這天我起床打開窗戶,朝櫻華廈和山女莊之間的私人道路看了一眼,發現宮前正站在一輛全新的腳踏車旁邊。讓我覺得奇怪的是,宮前好像完全不打算騎上腳踏車,只是握著把手站在車子旁邊,露出困擾的表情。 看來她似乎是害怕騎車。過了一陣子,她就像是放棄了似的將腳踏車放回停車場,返回了櫻華廈。 我並不打算伸出援手。畢竟她明顯是為了不讓人看見自己練習的模樣才刻意選在早上騎車的。 但是這個情形每天早上持續上演,我終於忍不住跑了出去。 「要幫忙嗎?」 「少多管閒事。」 宮前冷淡地說著。 「我就是不想接受桐島的幫助。」 我伸手扶住腳踏車的後貨架,催促宮前騎上腳踏車。只見她戰戰兢兢地坐上坐墊,慢慢地踩了起來。 「宮前唯獨對我有點冷淡呢。」 「因為總覺得你很可疑嘛。」 「我可以放手嗎?」 「絕對不行!」 腳踏車左右搖搖晃晃地前進著。 「願意幫助宮前的人有很多吧。」 我想到了那些經常接送宮前的「有品味的大學生」。 「那些人所期待的,只是跟我一起去看夜景,或是去時髦的店之類的事情而已。」 我好像能夠理解。 上大學之後,感覺不用外表來挑選戀愛對象的人有所增加,但宮前的長相標緻到能夠無視這種傾向。 染得很漂亮的頭髮、用變色片改變瞳孔顏色、再加上白皙的肌膚,看起來就像個外國人。而且性格還很乾脆,不會去討好他人,讓人忍不住想追求她。 依照遠野的說法,參加系上的酒會時,每個男人好像都想坐在宮前旁邊。恐怕就算沒能如願,他們也會大聲說出自己的豐功偉業,好設法對宮前展現自己吧。 宮前是個只能當成戀愛對象,或是會因為她太過老成而讓男人退縮的女孩子──就跟山女莊的居民們所做的一樣。 「我實在不了解桐島。」 宮前說著。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溫柔?感覺也不像是對我有好感呢。」 「我認為自己對任何人都很溫柔。」 「果然很可疑……」 宮前似乎覺得我的溫柔是有企圖的。 「感覺你一直隱瞞了重要的東西。」 「我沒有隱瞞任何東西喔。」 「特別是最近,在路上烤魚的次數變多了,感覺像是在盤算著什麼。」 真敏銳。 我經常在公寓前面烤釣來的魚,最近次數更是頻繁。這一切都是為了創造福田和遠野交談的機會。只要利用烤魚的味道,遠野就百分之百會拿著裝滿白飯的碗出現。 雖然表面上是將釣來的魚分給大家,但正如宮前所說,我的確有所隱瞞,因此會被人認為可疑也很正常。 「桐島是在用魚引遠野上鉤嗎?」 「誰知道呢。」 「難不成你喜歡遠野?」 宮前看著前方,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但是她的語氣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感覺,充滿了讓人必須認真回答的氛圍。話雖如此,就算是為了福田,我也不能隨便把真相說出來。 所以── 為了矇混過去,我搖晃著腳踏車。 「住手~!住手啦~!」 宮前發出尖叫聲。什麼嘛,這不是相當可愛嗎。 因為想看到她動搖的模樣,我更用力地搖晃著腳踏車。 「真是的~!最討厭桐島了!」 雖然她嘴上這麼說,但只要每天早上這麼練習,她遲早會學會騎車。我盤算著到時候五人一起出去玩的事。 那毫無疑問會非常有趣。 但是── 當我從後面扶著腳踏車,在公寓前的道路上不停轉圈的時候。 櫻華廈的方向傳來了女孩子的聲音。 「宮前同學又在勾引男人了。」 「她經常這麼做呢。」 大概是宮前同一所大學的人吧。 當我看向建築物的方向時,那裡已經沒有任何人影。 宮前一語不發地下了腳踏車。 太陽剛升起的早晨風景,帶著些許涼意的空氣。 宮前靜靜佇立在那裡的模樣,莫名的沒有現實感。我不清楚她對此是怎麼想的。跟她冰冷到可怕的表情相反,她那被朝露沾濕的長睫毛正美麗地閃動著光輝。 從那天起,宮前不再跟我們有所往來。 這時我才初次發現,自己根本一點都不了解宮前。 ◇ 傍晚時分,我跟福田、大道寺學長一起在公寓前面升起炭火。 今天的魚是三天前釣上來之後,就一直在清理泥味的鯰魚。大道寺學長漂亮地將它支解,福田則是用砂糖、味醂和醬油製作了燒烤醬汁。 「福田,狀況如何?」 聽我這麼問,福田很害羞似的低著頭說: 「關係增進了不少喔。我們約好下周要跟遠野排球社的朋友,還有我大學的朋友一起出去吃飯。」 「就像大學聯誼的感覺嗎,真不錯呢。」 我沒被邀請就是了。 姑且不論這個。 「出發或回程的時候如果有機會和遠野搭電車,就去搭第一節車廂吧。」 「為什麼?」 「遠野她喜歡電車。」 據說她父親好像是鐵路工作員,從小就經常乘坐電車。 「她說過自己特別喜歡能夠一邊窺探駕駛座,一邊欣賞電車正面風景的第一節車廂。似乎是覺得電車沿著鐵軌筆直前進的感覺很舒服。只要去搭第一節車廂,她肯定會很開心吧。」 「我知道了,搭電車時候我會這麼做,謝啦。」 我每天都在為福田的戀情提供幫助。 特別重視的是單純接觸效果。人們容易對經常看到、聽到的事物抱有好感,所以我努力增加了福田和遠野接觸的機會。 「洗衣服作戰順利嗎?」 「嗯,就跟桐島說的一樣,我常常遇到遠野同學。不過一周見那麼多次面,會不會太不自然啊?」 「不會的,畢竟我們沒有洗衣機。」 除了用烤魚引誘之外,我看上的另一個接觸機會是自助洗衣店。 遠野每天都會去洗球衣和運動服。而由於到下一次練習之前沒有時間晾乾衣服,她會使用自助洗衣店的烘乾機。 我把自己要洗的衣物也交給了福田。這樣一來,福田前往自助洗衣店的次數就會增加。而大道寺學長也很敏銳,在看到我們的行為之後,他說著:「是這種宇宙嗎?」也開始將自己的待洗衣物交給福田。 「用烘乾機的時候那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福田害羞地說著。 「我很喜歡晚上跟她一起看著洗衣機轉動,一邊笨拙地聊著天的時光。」 聽到這件事,大道寺學長說:「自助洗衣店有種魔法。」 「那裡有一股獨特的氛圍,我還是大學生的時候,我在那裡遇到了一個總是戴著耳機,等待衣服洗好的女孩子。她看起來莫名地特別。」 「你後來跟那個人怎麼樣了?」我這麼問著。 「現在她是我的女友。」 不過呢,大道寺學長接著開口: 「或許不開口搭話,只把她看作自助洗衣店的女孩子,當成回憶的一部分也不錯。待在同一個空間但不進行交流,有種這正是生活的感覺。」 「真是有詩意呢。」 當我們聊著這種事的時候,串在鐵簽上燒烤的蒲燒鯰魚開始散發出香味。 不久之後,遠野便端著白飯跑了過來。 「好厲害!這是鰻魚嗎!」 「是鯰魚。」 我將烤好的鯰魚放在遠野的白飯上,她隨即咬了一口。 「是鰻魚。」 遠野這麼說,邊吃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這麼說來,宮前同學呢?」 福田問道。 「最近幾乎沒見到她過來呢。」 「她說最近很忙,要交報告跟上課。」 「遠野同學沒問題嗎?聽說你們是同一個系,班級也是同一個。」 「鰻魚真好吃呢。」 由於福田和遠野聊起了天,我走到稍微遠一點的地方,開始演奏胡弓。總之,就是擔任幫兩人炒熱氣氛的森林樂隊。 看著露出開心表情的福田和遠野,我也很高興。 於此同時,我在意起宮前的情況。 『宮前同學又在勾引男人了。』 自從那句傷人的話之後,宮前就不再跟我們來往。 我對遠野、福田、大道寺學長都還算了解,但是我對宮前的私生活一無所知。 了解對方和溫柔對待對方是兩回事。既然對方不想說,就沒必要刻意深究,如果對方想離開,也不必去挽留。 即使如此,如果宮前遇到什麼困難,就算是多管閒事,我也想替她解決。 當時宮前背對朝陽,露出了極其冷漠的表情。 我來到京都,成為了新的桐島,很多事情得到了改善。 可是── 一旦看到平時冷淡的女孩子露出寂寞的模樣,不知為何,我的胸口就會刺痛到難以呼吸。 ◇ 某天晚上,因為有種宮前正在獨自練習騎腳踏車的感覺,我離開被窩來到公寓前面。但是現場空無一人,只有蟲子的鳴叫聲。 由於沒有了睡意,我獨自一人走在哲學之道上。 晚風吹動樹木,帶來夏天的氣息。 哲學家西田幾多郎走在這條路上時似乎想到了什麼了不起的想法,不過我沒能整理好自己的思緒。 隨後像個典型的現代人一樣前往便利商店,在那裡遇見了她。 「你又來站著看書了嗎。」 「這麼說遠野又來買蛋白棒了嗎。」 遠野有個在晚上稍微慢跑之後,跑來便利商店買蛋白棒的習慣。我們已經這樣遇到過好幾次了。明天把這件事告訴福田吧。 「不過,這麼晚在路上閒晃不太好喔。就算治安不錯,道路還是很暗。」 「既然如此,桐島同學就送我回去吧。」 她這麼說著,我們便一起離開便利商店。 我們兩人一起走在夜晚的路上。遠野還是老樣子穿著背心和短褲。讓人不知道目光該往哪擺,只能在將視線放在她的臉上。 她的嘴角還沾著剛剛吃蒲燒時的醬汁。 「臉上沾到醬汁嘍。」 我拿出紙巾想替遠野擦掉,但在中途停了下來,遞出紙巾讓她自己處理。替遠野擦嘴的事應該交給福田。 接著我想起遠野在剛剛吃鯰魚時說過的話。 「你說宮前忙著寫報告是謊話吧?」 「誰知道呢~」 遠野不會說謊,眼神立刻游移了起來。 「看來是被吩咐什麼都不能告訴我了吧?」 「嗯~~」 我因為想了解宮前面臨的麻煩,向遠野提出了幾個問題。 「除了遠野,宮前還有其他朋友嗎?」 「遠野是怎麼跟宮前打好關係的?」 「宮前為什麼要跟那麼多男人打成一片?」 「為什麼宮前突然開始騎腳踏車?」 遠野依然守口如瓶。 只是默默地在寂靜的夜裡走著,她手上的購物袋搖晃著。 過了一會兒,遠野有些拘謹地開了口: 「小栞在各方面幫了我很多忙,像是幫我一起做報告,或是借筆記給我看。」 遠野來山女莊的時候,宮前經常會跟她在一起。這麼做似乎包含了幫助不擅長跟男生交流的遠野這個意圖。 我原本以為遠野很依賴做事可靠的宮前。 但是── 「小栞太替我著想了,明明可以過得更輕鬆一點的說……」 遠野雖然個性天真,但並不遲鈍。 她還給了一個我完全不了解的,關於宮前的提示。 「大家都以為小栞的頭髮染得很漂亮,但那是個誤會,她的頭髮本來就是那個顏色。」 「咦?」 「而且她也沒戴變色片。」 如果這是事實,就代表宮前那完美的外表是與生俱來的。 「宮前是外國混血兒嗎?」 「她說家人和親戚全都是日本人。不過,小栞是在一個有很多教會的地方出生的,所以我猜測她可能有個從某個地方來傳教的外國人祖先。」 遠野沒有繼續多說什麼。 當來到彼此的公寓前面之後,我們互相說著「晚安」轉身離開。 「那個,請不要把我講的事情說出去喔,尤其是關於出生地的事……雖然我覺得那樣非常可愛……」 「可愛?」 「再見!」 這麼說完之後,遠野逃走似的溜進了大樓大廳。 她之所以願意稍微跟我聊到這個,說明她也想改善宮前目前的處境。 我只得到了兩條線索,但這樣已經足夠了。 正當我一邊打算明天找個地方跟宮前聊聊,一邊走進山女莊的時候。 不知何處響起了金屬架倒在地上的聲響。 我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發現宮前和腳踏車一起倒在櫻華廈的後院。 宮前雙手撐在地上,感到尷尬而別開了視線。 靠近一看,才知道腳踏車壓住了宮前,她腳踝的位置還滲著血。 我在扶起腳踏車之後開了口: 「從明天開始,跟我一起練習吧。」 宮前沒有回答。 因為從小就擁有完美的外表,她總是被當成愛慕、或是保持距離的對象,肯定也引起過女孩子們的嫉妒。 因為這個緣故,跟人建立關係的其中一個方面徹底從她的認知中消失了。 這使得她無法依賴他人。 尤其是跟男性之間的關係,宮前覺得只能憑藉戀愛情感來建立聯繫。 所以我開了口: 「宮前,請多依賴我一點。」 相信我吧,因為──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 ◇ 我從後面扶著腳踏車的後貨架,宮前踩著踏板。 這天早上,我們跟往常一樣在公寓前的道路來迴繞著圈。 自從那天之後,每天早上宮前都會練習騎腳踏車。 我們不怎麼交談。上次聊天還是宮前受傷的那天晚上,我從大道寺學長的房間借來了急救箱。說的還是像「還以為你會用葉子來包紮」、「你是怎麼看待我們的啊……」之類的內容。 不過今天早上,宮前有些多話。 「是我不好。」 她背對著我,踩著腳踏車這麼說著。 「因為我怕寂寞。」 宮前似乎是被祖母養大的。據說她的祖母經營著一家日式點心店,從小宮前就總是孤身一人。 所以才渴望有人陪伴。但是,出現在她身邊的,都是些對她有好感的男孩子。 從國中開始,宮前就已經形成了跟對她抱有好感的男孩子玩在一起並且被其他女生嫉妒,和現在相同的模式。 宮前認為,人和他人產生聯繫的強烈動機只有戀愛情感。所以為了撫平寂寞,就算自己沒有戀愛情感,她依然會不停地和願意陪伴她的人約會。這是因為她不知道其他與人建立聯繫的方式。從旁人的眼光來看,宮前就像是在四處挑逗男人一樣,因此女孩子愈來愈討厭她。 即使成為了大學生,這方面依然沒有改變。 「到大一的秋天為止,我都是攝影社的社員。」 「看來是不太順利呢。」 她的舉止似乎就變成了所謂的社團破壞者。願意和她聊天,或是教她攝影知識的都是對她有意思的男生,甚至連社長都為了接近宮前,和之前交往的女朋友分了手。但是宮前就算願意和各方面照顧自己的人約會當作回禮,也沒有打算和他們交往。 不少男性就像這樣為了宮前和自己的女友分手,這導致女生們將她當成了天敵。 宮前因此遭到孤立,能夠依靠的只有那些對自己有意思的男生,就這麼陷入了跟他們約會當作回報的惡性循環。但是── 「遠野幫助了我。」 據說當時遠野開口跟她借筆記,兩人從此開始有了交流。 「遠野的確不擅長應付男生,又有逃避念書的傾向,所以看起來才像是我在幫助她。」 但是實際上,卻是遠野看到宮前孤獨的模樣,在不知道這些事的情況下朝她伸出了援手。 「雖然是從別人那裡聽說的──」宮前繼續說著。 「要是發現大學裡有人在說我的壞話,她就會擺出熊的姿勢威嚇對方。」 「遠野還是改掉老是訴諸暴力的習慣比較好呢。」 兩人感情就此變好,並開始跟我們這些山女莊的居民交流。 以此為契機,宮前不再依賴帶著好感接近自己的男人來填補寂寞,下定決心要改變自己。 「所以才想騎腳踏車呢。」 「嗯。」宮前這麼說著。 「因為我想五個人一起騎車出去玩……」 升起的陽光將宮前的頭髮染成燦爛的金黃色。 宮前栞是個永不褪色,閃爍著金色光輝的女孩子。 我是這麼想的。 「宮前,我是你的朋友,所以會想不求回報地為你付出。無論我做了什麼,也不用產生必須跟我約會的想法。遠野也是一樣。就算你不幫忙她做報告,或是不借她筆記,她也會陪在你身邊。所以不需要覺得寂寞,可以盡情撒嬌。」 不過── 「這是怎麼回事?」 「咦?」 「宮前,你已經可以自己騎腳踏車了吧?」 這一周以來,我們每天早上都在練習。而至少從三天前開始,宮前已經熟練到能獨自騎車了,她本人不可能沒有發現。實際上,在我昨天早上走出公寓之前,雖然還有些搖搖晃晃,但她已經能獨自一人騎腳踏車了。 但是當我走出戶外時,她立刻下車,若無其事地露出一副「我還不會騎」的模樣。 「為什麼要假裝不會騎車呢?」 聽我這麼說,宮前轉過頭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 「莫、莫、莫、莫!」 滿臉通紅地這麼說道。 「莫閣囉唆~~~~~~~~~~!」 莫閣囉唆? 「煞煞去!不幫我扶也沒關係!」 煞煞去? 總而言之,我放開了扶著腳踏車後貨架的手。 宮前早就能自己騎了,因此她並沒有跌倒,而是就這麼轉頭看向前方騎著車。 「桐島完全不懂咱纖細的心情唄!」 她邊說邊踩著踏板,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將腳踏車騎出了空地外。 看來宮前的老家似乎在九州。遠野說她覺得很可愛但本人卻很在意的地方,指的就是她會說方言的部分吧。 居然讓她氣到說出方言了嗎?我稍微反省了一下。 但是宮前還是好好地回來了。 那是發生在當天傍晚的事。 我、福田、大道寺學長和遠野一如往常地在一起烤魚時,宮前騎著腳踏車來到了我們面前。 接著有些害羞地用標準的日語開口: 「我現在會騎腳踏車了……大家一起出去玩吧……」 她是個總是跟人保持距離的女孩子。 我們一直都在等著宮前的這句話。 「嗯。」 我點了點頭。 「嗯,大家一起去吧。」 福田露出了微笑。 「好~要做些開心的事嘍~!」 遠野將筷子伸向夜空。 「宇宙!」 大道寺學長大喊著。 於是,我們五人的大學生活,就像電影膠捲一樣轉動了起來。 ◇ 心意相通的我們是最棒的。 五個人一起騎車出門。 前往河川的上游,五人並肩拿著釣竿,一起甩出釣鉤。 「預~~~~備!」 這麼一來我們就停不下來了。 腦中撥放著快節奏的搖滾樂。 遠野失落地看著水中釣不起來的魚,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著。宮前以為釣到東西,一臉得意地拉起釣竿卻是長靴,使得我們笑個不停。 去廢墟試膽的時候被嚇得大呼小叫,回到公寓後則是莫名地覺得害怕,我和福田跑去大道寺學長的房間一起睡。隔天聽說遠野也去了宮前的房間,不僅抱著宮前一起睡覺,甚至連上廁所都要宮前陪同。聽見這件事的我們笑了起來,遠野則鬧起了彆扭。 我們的大學生活不斷加速。 在三十三間堂參觀千手觀音、去奈良看大佛、在拉麵小路到處享用拉麵,也吃了肉包。 前往蹴上傾斜軌道的廢棄鐵路時,喜歡電車的遠野非常興奮。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她笑容滿面地一邊哼著Ben E. King的《Stand by Me》,一邊漫步在廢棄鐵路上。 而我們畢竟是大學生,會喝酒是正常的。但因為沒錢所以平時不喝。 不過那天宮前帶了大量的酒來。 「朋友給的。」 雖然她若無其事地這麼說,但宮前沒有除了我們以外的朋友。更重要的是,眼前擺放的酒全部都是九州的當地品牌,應該是老家之類的地方寄過來的吧。而宮前似乎還不打算公布自己是九州人的事。 覺得不管怎樣只要能喝就好的我們來到山女莊的屋頂,一邊看著星空一邊喝酒。正好這裡有在曬鮭魚乾,我們便拿來當下酒菜。 開喝沒多久,福田只是喝了幾口燒酒就醉倒了。 「今年夏天……去海邊吧。我們都會釣魚……要去海邊釣比目魚……」 他這麼說著便睡著了。 大道寺學長喝了兩三杯之後,開始猛彈馬頭琴,並且變得無法溝通。 遠野則是退化成幼兒。 「小栞~我要摸頭~」 「好乖好乖。」 「嘿嘿。」 「好了,那麼我們回房間睡覺吧~」 宮前把遠野帶回了櫻華廈的房間。 看著喝醉酒變得搖搖晃晃的女孩子,我的記憶深處開始隱隱作痛。 在宮前回來之前,我也將福田和大道寺學長帶回了各自的房間裡。 然後,我們兩個再次喝了起來。 宮前的臉色絲毫沒變。即使用我三倍的速度喝著燒酒和日本酒,她仍是一派輕鬆的模樣。 「桐島,這個也很好喝喔。」 「後勁有點強呢,沒有更好入口的嗎?」 「這個就跟水差不多好入口。」 「那就喝這個吧。」 「不過只是容易喝,酒精濃度非常高喔。」 「咦……我剛剛一口氣喝光了耶……」 在宮前的影響下,我也喝了很多,頭變得愈來愈痛。 「我也差不多該……」 「原來跟朋友喝酒這麼開心啊,我從來不知道。要是這種時光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好,再來一杯。」 放馬過來吧。 我任由宮前倒酒,不停的喝了下去。 然後當我回過神來── 才發現自己跟宮前睡在同一張床上。 ◇ 即使上了大學,我的酒量依然很差。 「抱歉!讓你喝太多了點!桐島,拜託你不要死啊~!」 朦朧的意識中,我隱約有著宮前拖著我走的記憶。 回過神來已經是早上了。 從睡著的觸感來看,應該是在床上吧。因為枕頭散發著香氣,這裡恐怕是宮前的房間。畢竟山女莊只有榻榻米和硬梆梆的棉被,而且還沒有床。 說起我為什麼不睜開眼睛加以確認,是因為宮前從剛剛開始就以為我睡著了,一直在對我說話。 「桐島,謝謝你。」 從聲音的位置來看,能夠推測宮前正在床邊看著我的臉。 「我一直很寂寞。」 頭上傳來宮前手指的觸感。 她觸碰、撥弄著我的頭髮,隨後像是在描繪輪廓似的沿著臉和肩膀移動。 「吶,桐島,你知道嗎?咱好像喜歡上你了。」 此時宮前的語氣慌張了起來。 「這是指作為朋友的喜歡喔?別誤會了!因為桐島馬上就會得意忘形啦!」 真是個自己忙成一團的傢伙。 「吶,桐島睡著了唄?」 「…………」 「真的睡著了嗎?不會還醒著唄?」 「…………」 「很好,看來是睡著了唄。」 身旁能感受到人的氣息。 是宮前爬到了床上。她似乎躺了下來,跟我面對面。然後── 「這是作為朋友的服務喔,咱從沒有對其他人做過,感謝咱吧。」 她緊緊地抱了上來。 宮前身體的觸感透過簡便和服傳了過來。 「是朋友喔,咱們是朋友。」 宮前時而用力,時而輕柔地抱著我,感覺一開始似乎十分享受。她觸摸我的身體,用我的手臂當枕頭,像貓一樣玩鬧著,但就在不久之後── 「桐島,咱有點奇怪,心情平復不下來。」 她將臉埋進我的胸前,吐出熾熱的氣息。雙手用力緊抱著我,用腳夾住了我的大腿。 「想要一直跟你在一起。不過,就算咱不說你也會這麼做對吧?畢竟是朋友嘛?謝謝你喔。你會一直陪著咱吧?咱只剩下桐島了喔。只要有桐島在身邊就夠了,桐島、桐島──」 宮前的氣息逐漸變得濕潤。 能感覺到她的情緒因為自己說的話愈來愈激動,身體也逐漸變得熾熱。 「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桐島──」 她全身猛然變得僵硬,劇烈地的顫抖了兩、三次。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在餘韻中,宮前全身無力地開口了。 「所謂的朋友,真是厲害呢……」 宮前的氣息拂過我的嘴邊。 感覺到事情可能不妙,當我打算假裝剛醒來起身的瞬間,宮前移開了身體。 「不好不好,總覺得腦袋有點發熱了呢。」 氣息逐漸遠離,看來她似乎離開了床。 「咱想要朋友,要是因為這種事情關係鬧僵就不好了。」 「畢竟──」宮前繼續說著: 「桐島可是有女朋友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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